马车在道上颠簸前行,车厢内闷热黏腻。朱幼怡看着身旁的阿芜,眉头轻蹙。
平日身手矫健、行事利落的护卫,此刻却蔫得像霜打的草叶。一张清秀的小脸煞白如纸,薄唇紧抿,眉心拧成一个死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双手死死攥着膝头的衣料,指节泛白,喉咙无声地滚动,似乎在拼命压制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朱幼怡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身侧的帘子撩得更开些。夏日燥热的风裹着尘土味灌入,稍稍搅动了沉闷的空气。
“阿芜,”她拍了拍自己这边靠近窗口的位置,声音温和,“坐过来些,迎着风,或许能好受点?”
阿芜虚弱地睁开眼,勉强点了点头,几乎是挪着身子蹭到窗边。她试探着将头微微探出窗外,渴望凉风能驱散那顽固的眩晕。
然而,马车恰在此时碾过一个小坑,车身猛地一晃!
“唔!”阿芜闷哼一声,瞬间缩了回来,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层。她死死闭着眼,气息微弱地挤出几个字:“小姐……我没事……唔”
朱幼怡看着她捂着嘴的这副强撑的模样,心疼之余又觉几分好笑。谁能想到这能策马如飞、身手利落的姑娘,竟会败给这平稳的马车?
笑意还未完全漾开——
轰隆隆!
地面骤然传来沉闷而剧烈的震颤!
紧接着,如同山洪爆发、惊雷碾地般的马蹄声,裹挟着滚滚烟尘,以摧枯拉朽之势由远及近!那声势,仿佛要将整条道踏碎!
一个年轻却极其嚣张跋扈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马蹄喧嚣,如同裂帛般刺入耳膜:
“闪开!统统闪开!”
朱幼怡心头一凛,立刻抬眼透过帘缝望去——
一支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马队,如同钢铁洪流般沿着官道中央席卷而来!打头的一面玄底金字的旌旗在疾风中撕扯咆哮,赫然绣着一个遒劲张扬的“崔”字!
她甚至来不及出声警告全哥,拉车的马匹己被那扑面而来的狂暴气势惊得长声嘶鸣,猛地扬起前蹄!
“吁——!坐稳了!”全哥惊恐的吼叫和刺耳的勒缰声同时炸响!
车厢瞬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地倾斜、摇晃!
朱幼怡和阿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坚硬的厢壁,视野天旋地转!
幸好车夫拼尽全力,伴随着马匹惊恐的挣扎和车轮与地面令人牙酸的摩擦,车厢在剧烈的颠簸中终于勉强稳住,险而又险地停在尘土里。
尘埃未定。
朱幼怡眼神微冷,稳住身形,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身侧帘子,抬眸望去——
烈日灼灼,道中央。
一匹神骏非凡、通体毛发如焰的枣红马昂首嘶鸣,马背上端坐着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身披打磨得锃亮的轻甲,日光泼洒其上,反射出炫目刺眼的白光,如同身披烈焰。一头略显桀骜的齐耳短发被风吹乱,脑后却奇特地留着一根细长的、编得精致的“长生辫”,随马蹄奔腾而跳跃飞扬。
少年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来自车帘后的目光,浓眉一挑,带着被冒犯的傲慢。他猛地一扯缰绳!
“唏律律——!”
座下骏马顿时人立而起,两只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暴躁地刨动,扬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少年居高临下,目光如电般射向车窗,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蛮横与轻蔑:
“看什么看?!敢跟军队抢道,活腻了想被撞成肉泥吗?!”
崔池本以为这嚣张的威慑足以让对方吓得放下帘子缩回车厢。
然而——
那帘子非但没放下,反而掀得更开!
崔池心头莫名一跳,口气愈发恶劣,带着被无视的恼怒:“还看?!我倒要数数你长了几颗脑袋敢拦老子的……”
“道”字即将出口的瞬间,他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一张沉静如水的女子面容清晰地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崔池怔怔地看着那张脸——日光勾勒出她清晰柔和的轮廓,眼眸清澈如未被烟尘沾染的溪水,平静地迎视着他,没有半分他预想中的惊惶与畏缩。那目光……让他心头莫名心脏噗噗乱跳起来。
边上的贴身侍卫看着自家少主瞬间涨红的脸庞和那副仿佛见了鬼般失魂落魄的表情,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主?要……轰走他们吗?”
崔池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察觉到女子仍在平静地看着他,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瞬间炸开!他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移开视线,目光胡乱地飘向路边摇曳的野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唔……唔……”声,胸膛起伏,像是在努力平复着什么。
侍卫一头雾水,忍不住又追问:“少主?”
崔池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像是做贼般,飞快地、偷偷地又瞥了那车窗一眼,随即触电般收回。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结巴和羞赧,对着侍卫小声嘟囔:
“算了……是我骑太快了……” 话一出口,仿佛连自己都被这没骨气的话惊到了,脸上火烧火燎。他再不敢看那车窗,猛地扬起手中马鞭,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仓促,对着队伍高喊一声:
“走!我们走!” 话音未落,马鞭己狠狠抽下!
枣红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出!
队伍再次启动,铁蹄如雷,卷起漫天烟尘。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朱幼怡清晰地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投来。
她抬眼望去,恰好撞进少年策马而过时回望的眸子里。
那双原本张扬跋扈的眼睛,此刻竟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朱幼怡甚至在那微微放大的瞳仁深处,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刚想开口说一句“抱歉”,那少年己如一阵旋风般掠过身侧,只留下一抹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一个在刺目阳光下红得如同熟透虾子、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