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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那散发着地狱肉香的乱兵营地，李承泽拖着残躯和小雨，在惊惧交加中不知奔逃了多久。夜色如墨，寒风刺骨，胃里因恐惧和恶心翻搅不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精疲力竭的他才在一处低洼的、被高大芦苇遮蔽草根绊倒，一抬头。一股兴奋之色绽开在脸上。
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主河道分叉而出，水流潺潺，冲刷着圆润的鹅卵石。空气里弥漫着的水汽和青草的气息，竟奇迹般地隔绝了荒野的腐臭与血腥。几尾银灰色的小鱼在浅水中灵活地游弋，搅动着细碎的水光。
**水！干净的水！**
李承泽如同濒死的鱼看到清泉，扑到溪边，不顾一切地将头埋进冰冷的水中，贪婪地大口吞咽！清冽甘甜的溪水冲刷着喉咙里的腥膻和苦涩，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畅。他立刻用水清洗了沾满腐泥的手脸，又小心翼翼地捧起水，一点点喂给背上滚烫昏迷的小雨。
水，带来了片刻的清明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环顾西周，芦苇茂密，形成天然的屏障。他强撑着疲惫至极的身体，用磨尖的木棍在浅水处笨拙地刺鱼。饥饿赋予了他近乎野兽的专注和耐心。几番失败后，终于有一条反应稍慢的鱼儿被他刺穿！
又赶紧在西周寻找了些枯死的芦苇，芦苇结的果实，可是天然的引火材料。没一会就升起来火堆。
篝火燃起。李承泽用最原始的方法，将去了鳞、简单清洗过的鱼儿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炙。鱼肉在火焰中滋滋作响，渐渐变得金黄焦脆，散发出久违的、纯粹的、令人心安的**肉香**。这香气与乱兵营地里那邪恶的“肉脯香”截然不同，是生命本身的芬芳。
李承泽撕下最嫩、烤得最透的鱼肉，小心地吹凉，一点点喂进小雨嘴里。昏沉的小雨本能地吞咽着。滚烫的额头似乎因食物的热量和清水的滋润而稍稍降温，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李承泽自己也狼吞虎咽地吃下剩下的鱼肉，连骨头都嚼碎咽下。滚烫的食物落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满足感。
这是他们离开破庙后，吃到的第一顿**真正属于人的食物**！没有污垢，没有恐惧，没有罪恶的阴影。只有溪水的清冽，鱼肉的鲜美，和篝火带来的短暂暖意。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地狱征途中一个奢侈的、不真实的休止符。李承泽守着这片隐秘的河湾，尽可能多地捕鱼（虽然收获有限），让小雨和自己都得到了难得的食物补充和休息。小雨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了，虽然断腿依旧恶臭溃烂，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甚至能在李承泽的搀扶下，在溪边小坐片刻，看着哥哥笨拙地刺鱼。
篝火旁，小雨苍白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她看着跳跃的火焰，小声说：“哥…这鱼…真好吃…” 这是许久以来，李承泽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然而，李承泽心中的弦却从未真正放松。乱兵营地的阴影、李家集的焚尸烈焰、荒河的浮尸白鼓……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噩梦，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短暂的安宁如同偷来的时光，让他既珍惜又充满不安。
第三日清晨，小雨的腿伤在潮湿环境下再次恶化，脓液渗出更多。李承泽知道，必须离开了。他背起妹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救命的溪湾，用破布条重新将小雨牢牢绑在背上，拖着那副饱经风霜的门板担架（虽然沉重，但比背着更省力些），再次踏上了南行之路。这一次，他希望能找到稍微安稳些的地方，哪怕只是个更有人烟的村落，给小雨寻一点真正的草药。
他沿着溪流的方向，朝着更开阔的地带走去。地势渐高，荒野的景象也在变化。官道的痕迹更加清晰，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同样向南逃难的身影。有背着破包袱的农夫，有推着独轮车的老者，甚至还有几辆蒙着厚厚灰尘、由瘦马拉着的破旧马车。气氛压抑而匆忙，人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惊惶和麻木。
李承泽的心沉了沉。这么多人都在往南逃？难道南边也……
他拖着担架，尽量避开人群，沿着官道边缘艰难前行。小雨趴在他背上，看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流和车马，眼中也露出不安。
突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刺耳噪音和人群惊恐的避让声。李承泽连忙拖着担架闪到路旁。
只见几辆装饰相对华丽（虽然蒙尘破损）、由健壮些马匹拉着的马车，正不顾一切地在拥挤的官道上横冲首撞！车夫疯狂地挥舞着鞭子，抽打着挡路的流民。车窗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张涂着脂粉、却因恐惧而扭曲的妇人脸庞，珠翠歪斜。车后跟着一群穿着破烂绸缎、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仆从。
“滚开！贱民！挡了夫人的车驾要你们狗命！”车夫嘶声力竭地吼叫着。
一个躲避不及的老者被马车撞倒在地，车轮碾过他的小腿，发出凄厉的惨嚎！马车却毫不停留，绝尘而去！
“龟儿子的！跑啥子跑嘛！天都塌了嗦！”一个推着沉重板车、操着浓重口音的干瘦汉子，望着远去的马车，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奇异的亢奋。
李承泽心中疑窦丛生。他拖着担架靠近那川音汉子，沙哑着嗓子问道：“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些人如此惊慌？”
那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回头打量了一下李承泽和他背上病恹恹的小雨，眼神里带着同病相怜的悲悯，随即又涌上巨大的惊恐和一丝莫名的兴奋：
“啥子事？！天大的事！龟儿子的！你还不知道哇？！”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腔调，“**京城！京城完球了！**”
“啥？”李承泽如遭雷击，一时没反应过来。
“京城！大胤朝的皇城！被乱军打破了！”汉子唾沫横飞，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王旗都倒喽！皇帝老子是死是活都不晓得！那些穿金戴银的龟儿子，都在往南边没命地逃！说是北边几十万乱军杀过来喽！这天下…这天下彻底乱套喽！没得王法喽！”
轰隆！
李承泽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响！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汉子那句“京城完球了！王旗倒了！”在耳边疯狂回荡！
皇城…陷落了？
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他和小雨一路南逃心中那点渺茫希望所系的都城…没了？
大胤王朝…亡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南方那片灰暗的天空。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真的有滚滚的浓烟升腾而起，与李家集那焚尸的烟柱不同，那是…**烽烟**！是战火燃烧的狼烟！
路上的景象瞬间在他眼中变了意味。那些疯狂逃窜的华丽马车，那些惊恐万状的仆从，那些麻木南迁的流民…这一切，不再是单纯的饥荒流徙，而是**旧秩序彻底崩溃**的狂潮！是乱世真正降临的序曲！
“没得王法喽…”川音汉子的喃喃自语，如同最后的注脚。
李承泽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背上小雨似乎也感受到了哥哥的剧震，小手紧紧抓住他破烂的衣襟，小声问：“哥…怎么了？”
怎么了？
天塌了。
他们一路挣扎求生所依赖的那个“朝廷”、那个“官府”、那个或许还存在赈济和秩序的幻象，随着皇城的陷落和王旗的倒下，彻底化为了齑粉！前路不再是寻找官府庇护，而是彻底陷入弱肉强食、兵匪横行、无主无法的**大乱之世**！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比荒河腐泥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天地翻覆的茫然，瞬间淹没了李承泽。他看着路上汹涌的、充满惊惶的南逃人潮，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和妹妹，以及这路上每一个挣扎求活的人，都不过是这滔天乱世洪流中，最微不足道、也最易被碾碎的——蝼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