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跟着顾婉月钻进树藤围成的凉亭时,后颈还沾着方才与蚀骨兽激战时迸溅的黑血。藤条编成的穹顶垂着细碎的紫珠,每颗珠子里都困着一团萤火,像撒了把碎星子;地面铺着青苔,软得像踩在云絮上,混着三色花的甜香,连风里都浸着蜜。
“坐。”顾婉月拍了拍身边的石墩,自己先瘫了上去。她的月白襦裙沾着草屑,发间的青玉簪歪了,耳坠上的火苗也蔫了,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林昭在她对面坐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个青瓷瓶,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方才你藤鞭烧得太狠,润润嗓子。”
顾婉月接过杯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忽然笑了:“你这散修,倒比我们宗门的弟子还会照顾人。”
“总不能让你渴着。”林昭挠了挠头,目光扫过凉亭外的花球,“说起来,这秘境到底是咋回事?西域的人挤一块儿,还能相安无事?”
顾婉月抿了口温水,目光投向穹顶的紫珠:“你当西域是铁板一块?东洲人修仙,南疆人养妖,西漠人挖坟,北寒人驯兽——表面上各占一方,实则都盯着‘须渺之界’的碎片。”
“须渺之界?”林昭想起典籍里的只言片语,“传说那是上古神魔大战后崩碎的小世界?”
“不错。”顾婉月指尖着石墩上的纹路,“西域本是须渺之界的边缘地带,地脉相连。十万年前神魔大战,须渺界崩成七十二块碎片,其中最大的一块落在开元界,便是咱们现在站的‘秘境’。”
“那为啥西域的人都能进来?”林昭皱眉,“我之前在东洲听人说,秘境入口被玄霄宗封了。”
“封?那是骗外人的。”顾婉月嗤笑一声,“玄霄宗掌控着东洲的传送阵,但秘境入口在‘无妄海’——那是西域交界处的乱流海域,谁都能闯。只不过……”她顿了顿,“进来容易出去难。秘境里的‘地脉锁’会根据修士的灵根属性,把人困在不同的区域。”
“地脉锁?”
“就是这花球里的力量。”顾婉月指了指窗外的红黄蓝花球,“它们是须渺界的‘灵脉残核’,能感应修士的灵根。比如你修的是引灵根,属木;我修的是冰魄根,属水;玄霄宗的人修的是雷火根,属火——灵根相克,就会被锁在对应的花球区域。”
林昭想起方才蚀骨兽撞开黄球时的景象:“那蚀骨兽……”
“它是北寒域的‘冰原兽’,本应在北寒的冰原里,却被地脉锁卷到这儿。”顾婉月解释,“秘境里的怪物大多是西域的‘失控灵兽’,被地脉锁困在花球里,靠吞噬修士灵力存活。”
“那符文武器呢?”林昭摸出青锋剑,“我见玄霄宗的剑有符文,青冥门的藤鞭也有——这些有啥讲究?”
顾婉月的目光落在他剑上:“符文是‘镇灵印’,能压制灵兽的邪性。玄霄宗的剑刻的是‘雷火镇灵印’,专克火属性灵兽;青冥门的藤鞭刻的是‘冰魄镇灵印’,能冻住水属性怪物。不过……”她指尖划过自己腰间的青铜罗盘,“真正厉害的武器,得看灵根契合度。”
“灵根契合度?”
“就是武器与修士灵根的共鸣。”顾婉月从袖中摸出根细藤,藤身缠着冰晶,“我这藤鞭是用青冥门的‘冰魄藤’炼的,天生与冰魄根契合。方才我用‘冰魄镇灵印’冻住蚀骨兽的蛇尾,就是靠这共鸣。”
林昭若有所思:“那境界划分呢?我总听人说筑基、金丹,到底有啥不同?”
顾婉月托着下巴,望着凉亭外的花球:“境界是修士与天地共鸣的层次。筑基期,灵根初开,能引天地灵气入体;金丹期,灵气凝成金丹,寿命延长至百年;元婴期,金丹化婴,可御器飞行;化神期……”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化神期修士能沟通天地灵脉,甚至短暂操控地脉锁——这也是玄霄宗敢抢秘境的原因,他们有好几个化神长老。”
“那青冥门呢?”林昭问,“你师父是化神期吗?”
顾婉月的眼神突然暗了暗:“我师父……是化神期,但他十年前就去了‘古神禁区’。”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青冥门的镇派之宝‘双生玉’,有一半在他手里。”
林昭想起方才战斗时,顾婉月的藤鞭与叶琼英的玉佩产生共鸣,突然问道:“你说的‘双生玉’,和叶琼英的玉佩有关?”
顾婉月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也知道?”
林昭点头:“她给我的玉佩,和你的很像。”
顾婉月沉默片刻,从储物袋里摸出半块玉佩——与林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玉佩上的纹路突然亮起金芒,映得凉亭里的花球都黯淡了几分。
“这是‘同命玉’。”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百年前,青冥门有对师徒,为救被玄冥蛟困在秘境里的同门,自愿融合灵根,将魂魄封入玉佩。你朋友叶琼英,是那徒弟的转世。”
林昭的呼吸一滞。他想起竹林里叶琼英的吻,想起她眼尾的红痣,突然觉得那些温暖的片段都蒙上了一层宿命的薄纱。
“那另一块玉佩……”
“在玄霄宗。”顾婉月收起玉佩,“玄霄宗的老宗主,就是当年那师傅的转世。”
凉亭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昭转头,见三色团子叼着颗蓝果滚了进来,后面跟着花鼠和绒球鼠,晶羽雀则停在穹顶的紫珠上,歪着脑袋看他们。
“吵死了。”顾婉月无奈地笑,“这些小东西,倒像在听我们说话。”
三色团子“吱”地一声跳上石墩,把蓝果塞进顾婉月手里。顾婉月剥开果皮,递了一半给林昭:“尝尝?这是秘境里的‘星露果’,能助人稳固境界。”
林昭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喉咙滑进丹田,竟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他望着顾清欢被果汁染红的唇角,突然觉得,这秘境的秘密虽重,此刻的闲聊却比任何机缘都珍贵。
“对了。”顾婉月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在竹林遇见的叶琼英,她腰间的玄灵袋……”
“怎么了?”
“那是青冥门的‘同命袋’,能装活物,还能隔绝灵气。”顾婉月指了指他腰间的玄灵袋,“你那袋子,和她的是一对。”
林昭摸了摸腰间的袋子,想起叶琼英塞给他的冰魄草干,突然笑了:“看来,我和她,还有这些小东西,都是被这秘境‘捆’在一块的。”
顾婉月望着窗外的花球,轻声道:“不止我们。西域的人,西域的兽,西域的秘密——都被困在这方小世界里。等地脉锁碎了,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我们能找到出去的路。”顾婉月转头看他,眼里有星子在闪,“或者,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对了。”顾婉月突然正色,“你方才说,这秘境是须渺之界的碎片?”
林昭点头:“你之前解释过。”
“那你知道,须渺之界的‘原住民’为何会发动神魔大战吗?”顾婉月的声音低了些,“他们不是为了争夺资源,是为了阻止‘裂渊意志’吞噬世界。”
林昭瞳孔骤缩:“裂渊意志?”
“是虚空中的高维存在,试图将所有世界都变成‘虚无能量’。”顾婉月指了指头顶的穹顶,“你看这花球,看似美丽,实则是须渺界用最后一丝生机编织的‘锚点’——它们在用自己的生命,抵抗裂渊的侵蚀。”
林昭突然想起方才与蚀骨兽战斗时,花球的荧光里隐约能看见破碎的山河。原来那些光,不是装饰,是须渺界的“血”。
“那我们参加秘境……”
“是为了替须渺界‘续命’。”顾婉月握紧手中的星露果,“每摧毁一只失控灵兽,就能为花球补充一分力量;每找到一枚‘地脉残片’,就能加固地脉锁。等花球彻底绽放,裂渊意志就会被挡在须渺之茧外。”
林昭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所以咱们这些‘散修’‘宗门弟子’,其实是当‘园丁’来了?”
顾婉月也笑了:“不然呢?总不能让这方小世界,就这么被裂渊啃得只剩骨头。”
凉亭外,三色团子突然叼着颗蓝果滚到林昭脚边。他弯腰捡起,果核里竟嵌着粒极小的星芒——那是须渺界的“光”。
“看来,咱们这‘园丁’,还得再干几百年。”林昭将星芒抛向空中,看它在光束里划出银线。
顾婉月望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林昭,你说……等秘境结束,你最想做什么?”
林昭望着她被花球映得泛粉的耳垂,喉结动了动:“先去青竹镇,给苏清欢送两筐新晒的金桂;最后……”他顿了顿,“和你再找个这样的秘境,喝你泡的茶。”
顾婉月的脸腾地红了。她低头拨弄着藤鞭上的冰晶,轻声道:“那……我得先去玄冥门,把阿九的玉佩还回去。”
“阿九?”
“是我师父的徒弟,三百年前死在玄冥蛟手里的。”顾婉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的玉佩,和你的那半块同命玉,本是一对。”
“走吧。”顾婉月站起身,藤鞭上的火焰重新燃起,“再待下去,花球该谢了。”
林昭跟着她走出凉亭。阳光透过花球的缝隙洒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蚀骨兽的嘶吼声渐弱,取而代之的是三色团子的“吱呀”声——它们正追着一片飘落的花瓣,滚成毛茸茸的球。
“对了。”林昭突然回头,“你说出去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顾婉月回头看他,眼里有星光:“至少……能活着看须渺界的多一道裂缝被缝上。”
林昭笑了。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锋剑,剑身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金芒——那是与叶琼英的玉佩共鸣过的痕迹。
“那……也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