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星光游乐园,人声鼎沸得像一锅煮沸的糖浆,空气里黏糊糊地裹着棉花糖的甜腻、油炸食品的焦香,还有孩子身上汗津津的味道。
巨大的卡通人偶笨拙地挪动着,被兴奋尖叫的小鬼们围追堵截。
旋转木马叮叮咚咚,海盗船荡到最高点时爆发出失重的尖啸,汇成一股巨大而粘稠的欢乐噪音,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秦澜独自坐在一张漆皮剥落的长椅上,后背挺得笔首,与周遭的喧腾格格不入。
有时间,可以带女帝一起来玩玩,不知道女帝会不会喜欢...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生硬的苍白。
指尖划过本地新闻的页面,一条条浏览。
关于金州大桥的报道,官方口径惊人地一致——“恶性治安事件”,“危险分子携带自制爆炸物”,“部分桥体结构受损”。
文字冰冷、简洁、滴水不漏,像一块块严丝合缝的砖,砌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陈胜吴广那两个家伙,连同那场几乎撕裂大桥的狂暴交锋,如同从未存在过。
秦澜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的冷意。
掩盖。或者说,更高明的管理。
让目击者闭嘴,或者干脆……抹去那段记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夹克的内袋,那里空荡荡的,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被无形力量短暂庇护过的触感。
至今没有穿着制服或带着特殊气场的人找上门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是谁?他脑子里掠过几个模糊的影子,又迅速沉入更深的迷雾中。
头顶的阳光被巨大的摩天轮缓缓切割,阴影移动,带来一阵短暂的凉意。
秦澜收起手机,站起身,准备把自己彻底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消磨这漫长的等待。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的感觉,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感官深处。
那是一种绝对的“空”。
它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真空,而是更本质层面的抽离。
他体内那流淌不息、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帝王之力,如同奔涌的大河突然遭遇了无形的堤坝。
力量本身并未消失,却在某个节点被死死扼住、隔绝,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掌控感被硬生生剥离出去,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和滞涩感。
秦澜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致命威胁的猛兽。目光如电,穿透层层叠叠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了异感的源头——几米开外,花坛边。
千绒雪正站在那儿,穿着一条清爽的薄荷绿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硬纸箱。纸箱敞开着,里面层层叠叠,塞满了花。
蓝紫色的花。
花瓣细长,边缘带着不祥的锯齿,颜色深邃得近乎妖异,像是凝固的淤血又像是淬毒的金属。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在正午的阳光下,非但没有绽放出应有的生机,反而散发着一股阴冷的、带着腐败甜腥的幽香。
这股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开,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体内奔涌的力量一点点缠绕、勒紧、隔绝。
抱着纸箱的是个年轻。
她面容姣好,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白和疲惫,眼下的青黑色浓重得连精致的妆容都难以完全遮盖。
她正吃力地调整着怀里的箱子,试图腾出一只手去掏掉落在脚边的零钱包。
千绒雪则在一旁踮着脚尖,努力帮她稳住那沉重又危险的纸箱边缘。
“秦澜?”千绒雪一抬头,恰好撞见秦澜锐利的目光,脸上瞬间绽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你也来玩啦?太巧了!”她用力挥了挥手,全然不顾那巨大的纸箱在她动作下危险地摇晃了一下,引得旁边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小妞还真是哪里都遇得到,秦澜低声喃道,随后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周围。
“你那些,额,保安呢?”
“不在我身边,你在想什么啊?”千绒雪回答道。
秦澜压下心头翻涌的惊疑和不适,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那些诡异的花朵。
“嗯,路过。”秦澜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走到近前,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那些蓝紫色的花,“这些花……品种挺特别。”
“是吧!”千绒雪毫无心机地接话,脸上满是助人为乐的兴奋,“帮干妈搬一下!她一个人拿这么多太沉啦!”她转头对着那,语气亲昵,“干妈,这是我朋友,秦澜。秦澜,这是我干妈,苏晚。”
被称作苏晚的抬起头,目光落在秦澜身上。
那目光很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笑意。
“你好,秦先生。”她的声音温婉,像质地很好的丝绸,“麻烦小雪了,也打扰你了。”
秦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的感知却像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对方身上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这是只有神话继承人才能感知到的气息。
那不是人类的气息,也不是纯粹的神性,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缝合、压制后残留的碎片,带着深海淤泥般的阴冷和死寂。
它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被秦澜清晰地捕捉到了。
“咳咳,举手之劳罢了。”秦澜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重新落回那箱蓝紫色的花上。
近距离下,那股扼制感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沿着他的血管在游走。
“这些花看着有点眼生,是什么品种?看着……挺特别。”
苏姨正弯腰捡起地上的零钱包,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首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笑容:“就是些乡下野花,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身体不太好,喜欢种点花草打发时间,看着热闹些。”
她轻描淡写,避开了花的名称,眼神温和地转向千绒雪,“小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改天干妈给你做好吃的。”
“不辛苦不辛苦!”千绒雪连连摆手,笑容灿烂,“干妈的花园最漂亮了!对吧,秦澜?整个金州,就属干妈能种活这些宝贝花儿呢!”她语气里充满了孩子气的骄傲。
整个金州,只有这一片地能种?
秦澜的心猛地一沉。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土地有灵,能排斥其他所有生机,只接纳一种带着扼制帝王力量气息的诡花……这本身,就蕴含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法则。
“哦?”秦澜顺着她的话,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探究,“这么娇贵?就种在游乐园后面?”
“对呀!”千绒雪毫无防备,快言快语,“就在游乐园后门出去,绕过那片小树林,有一大片围起来的园子,就是干妈的秘密花园!可漂亮了!”
她兴致勃勃地描述着,丝毫没注意到旁边苏姨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锐利审视。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极其短暂地在秦澜脸上刮过,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告意味。
虽然她脸上温婉的笑意丝毫未变,但秦澜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寒意。
这不是女帝的那种寒意,这是纯粹的、无添加剂的、想宰了自己的寒意
首觉告诉秦澜,这女的不正常。
秦澜面上维持着平静,甚至对千绒雪露出了一个极淡的、表示兴趣的微笑。
“那一定是个好地方。”秦澜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是呀是呀!”千绒雪用力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骤然亮起来,充满了纯粹的期待,“秦澜!既然碰上了,我们去坐过山车吧!刚开放的新项目,听说超——刺激!”
她不由分说地抓住秦澜的胳膊摇晃起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撒娇意味,刚才搬花的沉重感在她身上荡然无存。
我靠,你这千金我可不敢和你玩啊!
秦澜下意识地又瞄了一眼周围。
秦澜的目光掠过苏晚,对方正低头整理着纸箱里的花束,侧脸温婉平静,仿佛刚才那冰冷的一瞥从未发生。
好像没有什么更好套话的选择了。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离午夜时分的任务还早的很,正好去探探这个花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