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静尘斋”并非虚言,院内植着几株修竹,廊下挂着翡翠色的鹦鹉架,屋内陈设雅致,临窗一张花梨木书案上甚至摆着新研的墨锭与空白的宣纸。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一阵激烈的碰撞声撕得粉碎。
“龙天策!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
玉倾城将手中的青瓷笔洗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到雕花木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银发散乱,紫眸因愤怒而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活像一头被困住的幼狮。从被带到这里开始,整整一个时辰,除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女送来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再无一人露面。这无声的“囚禁”比任何呵斥都更让她感到屈辱。
“放我出去!听见没有!你这个卖国贼、卑鄙小人!”她抓起桌上的铜镇纸,又要往博古架上砸去,却在抬手的瞬间顿住——那上面摆着一套她留洋时见过的西洋座钟,做工精美,价值不菲。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玉家虽非顶级权贵,却也是神都数得着的药商世家。但此刻,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她,只觉得这满室的奢华都是用同胞的鲜血换来的,每一件器物都在嘲笑她的无力。
“哐当——”最终,她还是将镇纸砸在了旁边的空瓷盆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
门外,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苦色。这位玉小姐的火气,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其中一人低声道:“要不……去告诉风副官?”
另一人点头,赶紧猫着腰跑了。
片刻后,前院书房内,风影正苦着脸向龙天策汇报:“少帅,您快去看看吧!那玉小姐在西厅快把屋子拆了!什么笔洗、茶盏砸了一地,现在连那西洋座钟都快遭殃了!再砸下去,那屋子可就没东西了!”
龙天策正低头看着一份军事地图,闻言只是抬了抬眼,金发黑眸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砸了多少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问天气。
“呃……好几个名贵的瓷器了,还有那个您从约翰牛公使手里赢来的珐琅彩花瓶……”风影心疼得首咧嘴,那可都是宝贝啊!
龙天策低笑出声,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无妨。”
“无妨?”风影傻眼了,“少帅,那可都是钱啊!再说了,她这么闹下去,传出去您的面子……”
“我的面子,需要靠几样瓷器来撑?”龙天策挑眉,打断他的话,黑眸里笑意更深,“让她砸。砸累了,自然就不砸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跨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楼阁,看到那个在屋内暴跳如雷的身影。想起她甩他巴掌时那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还有此刻像只困兽般的怒吼,他心中那点被冒犯的怒意,早己被一种奇异的兴致取代。
“她不是喜欢‘光明’吗?”龙天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那就让她在这‘静尘斋’里,好好‘静’下来,想想清楚——什么是她以为的‘光明’,什么又是这乱世真正的‘尘埃’。”
他转过身,对风影吩咐道:“告诉下面,好吃好喝供着,她要什么,只要不跑出帅府,都给她。砸坏的东西,记在我的账上。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派人盯紧点,别让她真伤着自己。这只刺猬,要是没了刺,可就没意思了。”
风影看着自家少帅这副“纵容”到离谱的模样,彻底明白了——得,少帅这哪是生气啊,分明是把人家姑娘当成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逗着玩呢!他在心里默默为玉倾城点了个蜡,摊上这么个阴晴不定还偏偏对你感兴趣的少帅,这日子,怕是有她受的了。
“是,少帅,我这就去办。”风影应了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嘀咕了一句,“少帅,您这癖好……还真独特。”
龙天策没理他的吐槽,只是端起茶盏,对着西跨院的方向,遥遥一敬,黑眸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玉倾城,你不是想揭露真相吗?
那就慢慢耗着。
在这帅府的高墙之内,有的是时间,让你看清楚,谁才是这神都真正的主宰,而你那所谓的“正义”,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西花厅内,玉倾城砸累了,也骂累了。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满地狼藉,胸口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为什么龙天策对她的愤怒无动于衷?他到底想做什么?
窗外的修竹在风中摇曳,洒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像这笼中的鸟,无论怎么扑腾,都飞不出这无形的牢笼。
但她不会放弃。
紫眸中重新凝聚起光芒,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张空白的宣纸。
龙天策,你想把我困在这里?
好。
那我就用我的眼睛,我的脑子,看看你这“魔王”的巢穴里,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在书房里轻笑的男人,显然还不知道,这只被他视为“玩物”的刺猬,早己磨好了更锋利的尖刺,准备迎接下一次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