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宅深处,一处供下人们短暂歇息的偏厅里,茶香袅袅,却掩盖不住一股子市侩刻薄的氛围。几个老妈子和年轻丫头围坐在一起,手里捧着热茶,嘴里却吐着冰冷的毒液。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新进门不久的大少奶奶——陆袅。
“哎,刘妈,这个月得了大少爷屋里多少赏钱呀?”一个年轻丫头凑到领头的刘妈身边,挤眉弄眼地问。
刘妈正愁没地方发泄,闻言没好气地把她的手一把推开,脸上满是鄙夷和不耐烦:“赏钱?哼!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新少奶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恨不得连扫地的活儿都抢了去,说是‘不习惯’我们这些下人的伺候!呸,装什么清高!”
“啊?”那丫头瞪大了眼,声音都拔高了,“那……那刘妈您这个月,岂不是一分赏钱都没拿到手?”
旁边一个稍微年长、面相和善些的老妈子看不过去,低声劝道:“刘妈,你也别太计较了。少奶奶刚进门,不懂咱们府里的规矩也是有的。再说了,她出身……咳,小门小户的,可能手头也紧,舍不得打赏也是常情。”
“常情?!”刘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王妈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管着库房那份肥差,油水厚实,当然不知道我的难处!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就指着主子手指缝里漏点油水过日子!现在倒好,连个铜板都见不着了!”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李家这么大的家业,拔根汗毛都比咱们的腰粗!怎么娶个媳妇就吝啬成这样?按我说啊,大少奶奶这位子,就该找个真正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找这么个玩意儿?算怎么回事?连带着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也跟着遭罪,脸都丢尽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丫头立刻附和,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八卦神情,“听说啊,这位少奶奶,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呢!她爹就是个乡下养鱼的!家里穷得叮当响!”
“噗——养鱼的?!”有人夸张地喷笑出声,“真的假的?大少爷怎么会……”
“千真万确!”爆料的那丫头压低了声音,却更显兴奋,“你们不知道?这事儿在咱们下人堆里都传遍了!大少爷去南边散心,不知怎么就撞上她了,一来二去就……啧啧,所以说啊,这穷人家的女儿,为了往上爬,那手段可厉害着呢!”
“手段?能有什么手段?”有人不屑地撇嘴,“还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往豪门世家里钻,妄想鸡犬升天!说到底,不就是靠着腿间那点玩意儿,会点勾引人的下作手段……”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不然大少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就栽她手里了?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法子……”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一群人七嘴八舌,越说越起劲,仿佛将陆袅踩进泥里,就能彰显她们的高贵一般。刘妈更是唾沫横飞,骂得最是起劲。
然而,就在她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编排着陆袅如何“勾引”大少爷时,周围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那股子喧嚣的热闹,如同被瞬间冻住。
刘妈正说得兴起,忽觉后颈一阵寒意袭来,她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几步开外,李恩熙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喜怒,就那么冷冷地、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聚众嚼舌根的下人。
“大……大小姐……”刘妈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都开始转筋。她心脏狂跳,但电光火石间,想到李家三兄妹素来不睦,大小姐和自家主子季淑兰更是水火不容,或许……或许大小姐也乐见大房出丑?她强压下恐惧,脸上堆起谄媚讨好的笑容,赶紧撇清关系,试图拉拢:“大小姐,您看看,都是大少爷他……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家里娶,这不是平白脏了咱们李府的门楣吗!我们……我们这也是心疼李家的名声,替您不值啊!”
李恩熙闻言,红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却更加锐利:“哦?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咯?”
众人见她似乎“认同”了刘妈的话,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胆子瞬间又大了起来,纷纷围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七嘴八舌地表忠心:
“是啊是啊!大小姐明鉴!”
“我们这些人心里可都清楚得很,早就把大小姐您当成未来的家主了!”
“就是!李恩言和他娶的那个贱……”
“放肆——!!!”
李恩熙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千里的阴沉。她厉声呵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刺骨的寒意!
扑通!扑通!
刚才还围着谄媚的众人,瞬间面无人色,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也轮得到你们这些下贱胚子来置喙?!”李恩熙的声音冰冷刺骨,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一一扫过地上跪着的人,“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她甚至懒得再看这群人一眼,微微侧头,对身后跟着的、脸色同样发白的管事吩咐道:“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拖到刘管家那里去!按家规处置!处置完后,我不想在李家任何一个角落,再看到他们任何一个!”
那管事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大小姐息怒……为首的刘妈,是……是会长夫人(季淑兰)亲自指派到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的人……刘管家那边,恐怕……不太好办……”
李恩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唇边的冷笑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说呢?一个低贱的奴婢,也敢堂而皇之地议论起李家大少奶奶来了?谁给她的狗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偏厅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我李恩熙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溜须拍马、捧高踩低、乱嚼舌根的腌臜东西!陆袅她就算在李家不得宠,那也是明媒正娶进了李家门的大少奶奶!是李家人!轮得到你们这些下贱东西来指手画脚、说三道西?!”
她眼神如刀,钉在面如死灰的刘妈身上:“你们敢堂而皇之地议论家主家事,刘管家不好罚?好!我来罚!”
李恩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把这些多嘴多舌、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部给我轰出李家!永不再用!”她顿了顿,目光锁定在抖得几乎的刘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至于刘妈……”李恩熙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舌头这么不会说话,留着也是祸害。我看,以后就不必再用了。”
“啊——!”刘妈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李恩熙仿佛没听见,继续冷声道:“对了,既然是兰姨‘精心’挑选指派的人,那就把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回报’给兰姨,也好让她老人家知道知道,她挑的人,是怎么‘忠心耿耿’、怎么‘维护’李家名声的!”
提到季淑兰,李恩熙眼中没有丝毫情面,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报复的快意。严惩刘妈,就是当众狠狠扇季淑兰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几乎能想象到,当季淑兰知道自己的心腹为了保命,在她李恩熙面前说了那么多恭维她、贬低李恩言的话时,那张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李恩熙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污浊之地。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目光却撞上了一双清澈、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一个穿着素雅、身形略显单薄却难掩清丽姿容的女子,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偏厅入口的阴影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正是这场风波的中心——陆袅。
她站在那里,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交织着惊讶、感激、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不安。显然,那些恶毒的议论,她都听到了。
就在这时,闻讯匆匆赶来的刘管家也到了。他一眼扫过地上跪着的一片狼藉和脸色铁青的李恩熙,又看到站在门口的陆袅,瞬间明白了八九分。他额头渗出冷汗,立刻指着在地的刘妈厉声斥责:“刘妈!你个老糊涂!平日里就爱嚼舌根,我罚过你多少次了?现在好了,满嘴喷粪,脏了大小姐的耳朵!还不快给大小姐磕头赔罪!”
刘管家这是在给刘妈递梯子,也是在提醒李恩熙,这人毕竟是季淑兰的人,真弄残了不好交代。
刘妈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到李恩熙脚边,涕泪横流,砰砰磕头:“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啊!是奴婢该死!是奴婢口无遮拦!奴婢自己掌嘴!奴婢自己掌嘴!”说着,她真的左右开弓,狠狠地抽起自己的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厅里格外刺耳。“求求您!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奴婢上了年纪,伺候李家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恩熙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刘妈,又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恳求为难的刘管家,目光最后落在了几米开外、静静望着她的陆袅身上。
她本意并非是为李恩言的人出头。只是这些下人的污言秽语实在太过不堪,公然挑战李家的体统和她的底线,她才出手整治。如今陆袅这个正主来了,她更懒得管大房这摊子破事。
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伸手指向陆袅的方向,对刘妈冷冷道:“你去求我做什么?你刚才议论的不是她吗?正主就在那儿站着呢!要求,求她去!”
说罢,李恩熙不再停留,抬步径首朝着门口走去,与站在那里的陆袅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衣袂即将相触的瞬间,一个极轻、带着哽咽和真挚感激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李恩熙耳中:
“谢谢……”
李恩熙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的偏转都没有。仿佛这声发自内心的感谢,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风。这次仗义执言,于她而言,不过是顺手碾死几只聒噪的苍蝇,是她李恩熙行事风格里一件再平常不过、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不想,也不屑与李恩言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她的身影快速而决绝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心绪复杂的众人。
陆袅站在原地,看着李恩熙消失的方向,眼眶微微泛红。自从踏入李家这深宅大院,除了李恩言真心护着她,她感受到的只有季淑兰刻骨的刁难和下人们无处不在的轻蔑与怠慢。她默默忍受着,因为善良不愿给丈夫添麻烦,也因为自知出身卑微而不敢抗争。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婆婆和丈夫口中被描述得冷酷无情、工于心计的“小姑子”,第一次正式见面,竟会以如此雷霆手段,为她这个“敌人”的妻子出头,仗义执言,狠狠惩治了那些欺辱她的人。
这份意料之外的维护,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她看着李恩熙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