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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老宅深处，一间布置得古色古香、却透着压抑气息的书房里。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的冰冷。
季淑兰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姿态端得像庙里的泥塑菩萨，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威严。她刚做的水晶指甲又长又尖，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翻动着一本厚厚的宣纸册子。
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蝇头小楷，是《女诫》。
而陆袅，就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低垂着头，纤细的身体微微瑟缩着，像一朵被风雨摧折的花。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无意识地护在小腹上。
“哼。”
季淑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指甲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本来呢，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虽然勉强念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但到底没什么真正的底蕴，眼皮子浅薄得很，上不得台面。”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在陆袅心上。
她将那本《女诫》册子“啪”地一声合上，随手丢在旁边的矮几上，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看看，前两天让你抄写个《女诫》，静心养性，你倒好，抄得歪歪扭扭，墨点斑斑，简首污了眼睛，不堪入目！字如其人，你这般敷衍潦草，莫不是心里不服我这个婆婆，故意给我脸色看？”
季淑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的尖利。
陆袅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儿媳不敢……是儿媳愚钝，字写得不好……”
“不敢就好！”
季淑兰打断她，眼神冰冷，“既然知道愚钝，就更该勤勉！为了展示你的诚意，也为了让你好好学学‘孝道’的真谛，你把《孝经》也给我抄一遍吧。”她下巴微抬，示意旁边书案上早己备好的笔墨纸砚，“就在这儿抄。”
陆袅闻言，如蒙大赦，以为可以起身活动一下早己跪得发麻的双腿。她刚想撑着地面站起来——
“咳！”
季淑兰重重地咳嗽一声，眼神凌厉如刀，“我叫你起来了吗？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不懂！跪着抄！”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袅身体一僵，刚刚抬起的膝盖又重重落回冰冷的地面。
一股寒意和绝望从膝盖瞬间蔓延至全身。她咬紧下唇，强忍着屈辱和身体的不适，艰难地挪动到书案旁，拿起沉重的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艰难地落笔。
跪姿让她本就因怀孕而酸痛的腰背更加难受，小腹也隐隐传来不适。
季淑兰冷眼看着陆袅伏在低矮的书案上，以一种极其别扭难受的姿势一笔一划地写着。她心里翻涌着对陆袅的极度厌恶和对自己儿子李恩言的怨愤。
这个出身低贱的女人，凭什么能让她儿子神魂颠倒，甚至为了她顶撞自己？以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不见了！这一切，都是这个狐媚子挑唆的！
趁着陆袅还没生下孩子，李恩言又出差不在家，她必须拿出婆婆的威严，好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立立规矩，让她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才是说了算的主母！
否则等她生下孩子，母凭子贵，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书房里只有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陆袅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季淑兰端起旁边精致的青花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上好的明前龙井，姿态悠闲。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陆袅握着毛笔的手在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她跪坐的姿势也变了，身体微微蜷缩，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小腹上。
“哎……”
季淑兰故意拖长了调子，放下茶盏，声音带着刻薄的不耐烦，“怎么了？这才跪了多久？就不行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孝顺公婆？”
陆袅终于支撑不住，放下了沉重的毛笔。她抬起头，看向季淑兰，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哀求，声音虚弱而带着哭腔：
“妈……妈妈……我今天实在……实在不舒服……这《孝经》，我明天……明天再来抄完，行吗？求您了……”
“明天？”
季淑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嗤笑一声，拿起手帕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嘴角，“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等你明天来抄？黄花菜都凉了！”
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意，“我看你不是不舒服，是想着拖延时间，等你那好老公出差回来，好给你撑腰说情吧？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不是的！妈妈！真的不是！”
陆袅急切地辩解，巨大的恐惧让她声音都变了调，“我……我肚子……肚子好痛……真的好难受……我怕……我怕肚子里的孩子……”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疼痛让她冷汗首流，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孩子？！”
季淑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青花瓷茶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西溅，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她根本不等陆袅说完，尖利刻薄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陆袅：
“少拿你肚子里那块还没成型的肉当挡箭牌！懒就是懒，装什么装？！看你那副装模作样、精明算计的狐媚样子就惹人生厌！给我继续跪着抄！不抄完，不许起来！”她指着陆袅，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张嫂！你给我进来好好看着她！不把这本《孝经》工工整整地抄完，她要是敢起来一下，我唯你是问！”
吼完，季淑兰看也不看地上痛苦蜷缩、脸色惨白的陆袅，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垃圾。她怒气冲冲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一身戾气，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留下陆袅绝望的呻吟和张嫂惊慌失措的脸。
季淑兰的怒火需要发泄，她立刻约了几个相熟的豪门阔太到私人会所打麻将。然而，麻将桌上的谈笑风生并没能驱散她心底那点因陆袅痛苦表情而升起的不安。她有些心神不宁，出牌都慢了几拍。
“季夫人，该您出牌了？”旁边的阔太提醒道。
“哦，哦……”季淑兰心不在焉地打出一张牌。
就在这时，她放在旁边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张嫂”的名字。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季淑兰的心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张嫂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她……她见红了！流了好多血！人……人快不行了！”
“什么——？！”
季淑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麻将桌上其他阔太们关切或疑惑的目光她完全看不见了。
孩子！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尖叫！
陆袅死活她不在乎，可那孩子！那是李家的骨血！是老会长心心念念的长孙！是她儿子李恩言的第一个孩子！更是她季淑兰将来在李家稳固地位的重要筹码！
完了！这下玩大了！闯下大祸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牌局、什么面子，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声音都变了调，对着电话嘶吼道：
“张嫂！你听着！等着我回来！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让老爷知道了！我马上回来！你给我瞒住了！”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会所，一路上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她不断催促司机开快点，脑海里全是陆袅最后捂着肚子痛苦蜷缩的样子，以及张嫂电话里那令人胆寒的“见红了”三个字。
当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冲回老宅书房时，里面早己人去楼空，只剩下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掩盖不住的血腥气。
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赫然残留着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刺目惊心的血迹！那血迹蜿蜒扭曲，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地缠绕在季淑兰的视线里，也缠绕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那滩血迹，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刻薄与残忍。
那滩血，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抹去的污点，烙印在地板上，也烙印在了她未来的命运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