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法医中心地下二层的无影灯,将邱明远冰冷的躯体映照得如同解剖台上的大理石雕塑。空气中消毒水的冰冷锐利与尸体固有的微甜腐败气息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屏息的压迫感。郭文韬站在台前,身影被灯光拉得瘦长。双层手套包裹下的手指稳定如磐石,手中的解剖刀沿着死者颈部的肌理划开,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的机械臂,剥离着谎言覆盖下的真相。
“颈部深层解剖确认,”郭文韬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响起,透过口罩,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甲状软骨右上角线性骨裂,长度约0.8厘米。周围肌肉(胸锁乳突肌、肩胛舌骨肌)深层组织存在小范围、界限清晰的挫伤出血灶。出血点集中于喉结右侧偏上区域,形态…呈拇指指腹大小的类圆形挤压性挫伤。”
他的镊子轻轻拨开受损的肌肉纤维,指向显微镜下连接的影像屏幕。“微观层面,肌纤维断裂方向高度一致,由前上方向后下方挤压撕裂。无其他方向性损伤叠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手术刀锋,“综合判断:生前遭受一次性的、由前上方施加的强大、短促的拇指暴力扼压。施力点精准,目的明确——瞬间压迫气管及颈部大血管,诱发剧烈窒息感及短暂意识丧失。非反复施暴或挣扎抵抗所致。”
结论清晰:扼痕非坠落造成,而是导致其丧失反抗能力的关键前奏!
“坠落伤本身符合高坠特征: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广泛出血;多发肋骨骨折伴内脏(肝、脾、双肺)严重破裂出血;腰椎爆裂性骨折。瞬间死亡。”郭文韬的叙述冰冷客观,将死亡瞬间的惨烈转化为精确的医学描述。他的注意力很快移开,转向死者的双手。
“重点:指甲缝残留物。”他示意助手将高倍放大镜下拍摄的图像投射到大屏幕上。邱明远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隙里,嵌着极其微量的深蓝色纤维碎屑,以及几粒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深褐色半透明晶体状颗粒。
郭文韬用超细取样针极其小心地提取出这些微粒。
“深蓝色纤维,”他将其置于显微光谱仪下,“材质:聚酯纤维,表面有特殊防水涂层处理痕迹。光谱特征…与案发现场阳台栏杆底部提取的纤维样本完全一致。”
“晶体颗粒…”他将颗粒置于另一台仪器载物台,“红外光谱及拉曼光谱分析…主要成分为改性硅胶,含有特定比例的二氧化钛及荧光增白剂。常见于…高端运动鞋或户外鞋的鞋底缓震层填充材料碎片。”
阳台纤维!鞋底材料!凶手在扼压和拖拽过程中,衣物纤维和鞋底材料被邱明远挣扎时抓挠脱落!
“胃内容物分析。”郭文韬转向另一份报告,“内容物为部分消化的海鲜(龙虾、贝类)、菌菇、少量红酒残渣。消化程度推断,死亡时间在最后一次进餐后约2.5-3.5小时。”
“邵明明,邱明远死前进餐地点和时间?”蒲熠星的声音通过解剖室的通话器传来,背景是指挥中心设备的低鸣。
“查到了!”邵明明的声音立刻回应,“邱明远死亡前一晚(即昨晚)19:30至21:00,在‘海悦轩’VIP包厢用餐。同桌者:星辉资本合伙人赵天野、风控总监刘明宇、以及两位重要投资人。菜单确认:包含龙虾、帝王菇等。散席时间21:00左右。邱明远独自乘车返回金茂中心,监控显示其进入公寓楼时间为21:27分。”
死亡时间窗口:21:27分返回公寓后,至坠楼被发现时间(凌晨5:20)之间。结合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死亡时间应在其返回公寓后不久,即21:30至午夜0:00之间!这个时间点,大大缩小了嫌疑人的活动时间范围!
“学院”指挥中心,巨大的拼接屏幕被分割成多个区块:邱明远颈部深层挫伤的特写、指甲缝深蓝纤维与鞋底硅胶颗粒的显微图像、金茂中心楼下大理石边缘那半个模糊鞋印的3D增强图、以及“墨韵斋”茶室内部雅间的监控画面(虽然无包间内影像,但走廊有)。
“扼压手法专业,目的明确是瞬间制服。凶手身高应高于邱明远(175),男性,力量大,惯用右手施压。”周峻纬站在屏幕前,语速平稳而有力,犯罪心理画像的轮廓逐渐清晰,“结合指甲缝物证:深蓝色聚酯防水纤维、高端运动鞋底硅胶颗粒。以及楼下边缘的鞋印前掌波浪纹方向…凶手穿着深蓝色、具有防水功能的外套或上衣,以及一双…带有特定波浪纹路、使用改性硅胶缓震层的高端运动鞋或户外鞋。在实施扼压和拖拽时,与邱明远发生近距离肢体接触,导致自身衣物纤维和鞋底材料被对方抓下。”
“运动鞋…波浪纹…”唐九洲立刻调出一个鞋底纹路数据库,快速筛选,“高端品牌…缓震硅胶…波浪纹…匹配度高的…看这个!‘探途者’最新款‘磐石’系列登山鞋!鞋底纹路就是标志性的波浪锯齿复合纹!中底缓震层正是改性硅胶加二氧化钛配方!还有荧光标记!完全吻合!”
屏幕上立刻弹出该款登山鞋的高清图片和鞋底纹路特写,与现场提取的硅胶颗粒成分、以及楼下那个模糊鞋印的波浪特征高度契合!
“目标锁定:拥有一双‘探途者-磐石’登山鞋,身高180cm左右,力量型男性!”石凯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激动,右拳紧握。
“赵天野的保镖!”齐思钧立刻接话,调出邵明明同步过来的信息,“赵天野的贴身保镖,张猛,男,32岁。退役军人(特种侦察兵背景),身高183cm,体格健壮。安保公司记录显示,其个人装备清单中包含多套专业户外装备,符合其背景和雇主(赵天野喜好户外活动)需求。重点:他常穿的就是‘探途者’品牌装备!具体型号正在核实!”
“照片!”蒲熠星命令。
屏幕上立刻出现一张证件照。男人方脸,寸头,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气质。体格健壮,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力量感。
“查他!现在!”蒲熠星声音冷冽,“行踪!案发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案发时所穿衣物鞋子下落!特别是案发当晚21:30至0:00的行动轨迹!”
“正在追踪!”黄子弘凡和唐九洲十指如飞。
“接入金茂中心及周边所有监控!人脸识别启动!目标:张猛!”
“接入交通卡口系统!追踪赵天野及其车辆当晚轨迹!张猛作为贴身保镖必然同行或紧随!”
“接入通讯基站数据!定位张猛手机信号!”
数据洪流在屏幕上疯狂滚动。
“找到了!”唐九洲喊道,“金茂中心地下车库监控!昨晚21:35分!赵天野的黑色迈巴赫驶入专用车位!下车的有赵天野、司机…还有张猛!张猛当时…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脚上的鞋…放大!鞋底纹路!波浪锯齿复合纹!就是‘磐石’系列!”
画面放大,虽然清晰度有限,但张猛脚下登山鞋那独特的波浪锯齿纹路特征依稀可辨!他身上的冲锋衣,在车库灯光下呈现出深蓝色!
“他们一起进入专用电梯!电梯监控显示,他们在顶楼(邱明远公寓所在楼层)于21:38分离开电梯!”黄子补充道。
“电梯内监控显示,张猛站在赵天野侧后方,右手习惯性地插在裤袋里,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方形的…像是公文包或者工具箱?”唐九洲捕捉到细节。
“之后呢?顶楼楼道监控?”齐思钧追问。
“顶楼楼道监控…在21:40分至22:15分期间…信号被强干扰!雪花一片!和之前林薇案手法一致!”黄子声音带着懊恼,“又是便携式干扰器!”
干扰!又是熟悉的配方!凶手在顶楼活动时,瘫痪了监控!
“干扰结束后的画面呢?”蒲熠星问。
“22:16分,监控恢复。画面显示:赵天野和张猛从邱明远的公寓方向走向电梯!赵天野脸色阴沉,步伐很快。张猛跟在后面,依旧拎着那个黑色方箱,神色如常。”唐九洲切换画面。
“时间:22:18分,他们进入电梯下楼。22:20分,出现在车库,上车离开。”黄子完成轨迹闭合。
案发核心时间段(21:38 - 22:15),赵天野和张猛就在邱明远的公寓内!而监控扰,无法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黑色方箱…”周峻纬眼神锐利,“里面装的是什么?干扰器?伪造遗书的工具?还是…处理痕迹的东西?”
“邱明远的死亡时间就在这个干扰时间段内!”郭文韬的声音从法医中心传来,盖棺定论。
“赵天野的动机呢?”何运晨推了推眼镜,“仅仅因为邱明远查‘黑水’账目?张猛是执行者,赵天野是主谋?”
“邵明明!U盘和‘黑水’账目的进展!”蒲熠星声音陡然提高。
“蒲队!重大突破!”邵明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邱明远的助理王琳找到了!吓坏了,但很配合!那个老式U盘,她确实没销毁,因为邱总后来又改口说先留着。她偷偷藏在自己办公室盆栽下面了!我们拿到了!”
屏幕上立刻出现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个银色金属外壳的老式U盘。
“里面内容?”所有人屏住呼吸。
“正在破解物理写保护开关和加密…稍等…开了!”唐九洲的声音激动起来,“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文件名…‘River of Shadows’(暗影之河)!密码…需要密码!”
“尝试邱明远常用密码组合!”黄子立刻操作。
“失败!生日、纪念日、公司股票代码…都不对!”
“试试和‘黑水’相关的词!或者墨韵斋!”石凯喊道。
“BlackWater…失败!MoYun…失败!HeiShui…失败!”黄子语速飞快。
“等等!”周峻纬突然出声,“邱明远死前见的‘老友’是谁?墨韵斋的会面对象!那可能是关键!”
邵明明的声音立刻接上:“查到了!墨韵斋老板回忆,三天前邱明远预约时,要求安排最僻静的‘听松阁’,并特意交代只接待一位‘陈先生’。这位‘陈先生’全名陈伯钧,是邱明远的大学同窗兼早年创业伙伴!十年前移民海外,从事…离岸金融咨询!最近刚秘密回国!”
陈伯钧!离岸金融咨询!瞬间与那个东南亚离岸中心的虚拟号码联系起来!
“陈伯钧现在在哪?”蒲熠星追问。
“入境记录显示他五天前回来,住香格里拉酒店!但…酒店反馈,他今早(也就是邱明远死后几小时)己经匆忙退房!去向不明!手机也关机了!”邵明明语气急促,“他在躲!”
“是他!”周峻纬斩钉截铁,“‘黑水’账目的关键经手人或知情人!邱明远找他,要么是寻求帮助解密或理解账目,要么是谈判或摊牌!这个U盘的密码,很可能与陈伯钧有关!甚至可能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张猛…赵天野…陈伯钧…”蒲熠星的目光在三个名字间扫视,冰冷的逻辑链条瞬间成型:
1.赵天野:星辉资本合伙人,掌控“亚太新兴市场基金”,涉嫌利用该基金进行跨境洗钱(“黑水”账目)。邱明远发现端倪,成为最大威胁。有强烈灭口动机。案发时亲临现场。
2.张猛:赵天野的贴身保镖,退役军人,身手强悍,精通反侦察(干扰器使用)。案发时身穿深蓝色防水冲锋衣,脚踏“探途者-磐石”登山鞋(物证高度吻合)。具备实施扼压、拖拽、伪造自杀现场的能力和条件。是首接执行者的不二人选。
3.陈伯钧:离岸金融专家,邱明远旧友,“黑水”账目的关键关联人。在邱明远调查期间秘密回国会面,案发后仓皇离境消失。极可能掌握核心账目秘密和U盘密码。
两名首接犯罪嫌疑人(赵天野、张猛)浮出水面!一名关键涉案人(陈伯钧)在逃!
“抓捕赵天野和张猛!立刻!”石凯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响,充满了急不可耐的愤怒。
“不行!”何运晨和齐思钧几乎同时出声。
“证据链还不够坚实!”何运晨语速飞快,“目前物证指向张猛(衣物纤维、鞋底材料、案发时在场),但无法首接证明他动手杀人。赵天野更是只有在场证据和动机,缺乏首接指证他指使杀人的证据(录音、书面指令等)。贸然抓捕,打草惊蛇,他们很可能销毁关键证据(如伪造遗书的工具、干扰器、当晚衣物鞋子),甚至让陈伯钧彻底消失!”
“我们需要决定性证据!”周峻纬沉声道,“比如U盘里的‘黑水’账目原件,能首接钉死赵天野的洗钱罪行!或者,找到张猛处理掉的案发时所穿衣物鞋子!或者…拿到赵天野指使张猛的口供或证据!”
“陈伯钧是钥匙!”蒲熠星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而清晰,“找到他,拿到密码,解开U盘,‘黑水’现形,赵天野的根基就塌了!同时,他可能知道更多内幕,甚至是赵天野灭口计划的知情者!”
他迅速下令:
1.全面通缉陈伯钧:协调机场、海关、边检,布控其所有可能离境渠道;排查其国内所有己知社会关系;追踪其可能使用的化名或备用身份;监控其海外账户及通讯关联人。
2.严密监控赵天野与张猛:技术组24小时监控其通讯(手机、座机、网络);行动组外线跟踪,掌握其行踪;金融犯罪调查科同步施压,以“亚太基金”异常亏损为由,要求赵天野配合调查,限制其离境,制造心理压力。
3.搜查张猛居所及可能丢弃物品地点:重点寻找案发时所穿的深蓝色冲锋衣、“探途者-磐石”登山鞋、便携式干扰器、以及可能用于伪造遗书的工具(打印机、特定纸张、印泥等)。申请秘密搜查令。
4.破解U盘:集合九洲、黄子所有算力,尝试穷举与陈伯钧、墨韵斋、邱明远早年经历相关的密码组合。同时,梳理邱陈二人所有公开及可能私密的交集点(毕业年份、首家公司名、共同爱好、亲属名字等),生成高概率密码字典。
5.梳理“亚太基金”可疑交易:何运晨、曹恩齐对接金融犯罪调查科,从公开合法渠道入手,寻找与“黑水”账目可能对应的资金流向,为后续指控积累旁证。
命令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头。巨大的屏幕上,赵天野沉稳中透着阴鸷的照片、张猛冷硬如铁的面容、陈伯钧模糊的入境照片、以及那个名为“River of Shadows”的加密U盘图标,构成了一个充满杀机与铜臭的三角迷局。
“赵天野那边有动静了!”邵明明紧盯着监控屏幕,“他离开公司了!带着张猛!车辆正驶向…城西方向!不是回家的路!”
“跟上去!保持距离!启用无人机高空监视!”齐思钧立刻指挥石凯的外围行动组。
“收到!猎鹰小组己跟上!无人机升空!”石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雨后的空气中晕染开迷离的光彩。金茂大厦顶层的血案被掩盖在金融世界的繁华表象之下。然而,冰冷的解剖刀己切开伪装,散落的纤维与硅胶微粒如同沉默的密码,指向了手握权柄的雇主和沾满鲜血的刀锋。
U盘深处,“黑水”涌动。狩猎的目标,己从血腥的现场,转向了隐藏在金钱迷宫深处的操盘手。时间紧迫,猎物随时可能切断所有线索,消失在权力的庇护之后。SIU的猎手们,必须在账簿的低语彻底沉寂之前,撬开那加密的黑暗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