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玲玲微弱的呼吸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林家所有人或恳请、或者好奇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陆离身上,那眼神里燃烧的绝望希冀几乎要将他灼穿。
陈泽恳切的证言,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也化作了对陆离“通天手段”的盲目信任。
陆离艰难地移开众人的目光,灰瞳穿透道袍无形的庇护,再次锁定在玲玲悬浮的魂魄上。
那惨白刺骨的病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藤,缠绕在魂魄核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
道袍的暗红流光如同温暖的篝火,护住了魂魄不散,却对这诡异的病气束手无策,甚至…那病气似乎在吸收流光逸散的微弱能量,隐隐“壮大”了一分?
‘不行!不能拖了。’ 陆离心念电转。
道袍的力量在持续消耗,鬼新娘萧满留下的“缝补”鬼气这几天积攒下来的就那么多,并非无穷无尽。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离体的魂魄塞回身体。
魂魄归位,或许能激发身体本身的一线生机,也能暂时切断这病气对道袍力量的汲取。
“我需要靠近她。” 陆离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指了指客厅中央的小床。
“好!好!大师您请!” 陈薇立刻松开手,像被烫到一样退开半步,眼中满是卑微的祈求。
林国栋和陈泽也连忙让开道路,其他人更是屏住呼吸,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陆离走到小床边,低头看着床上那个瘦弱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女孩。
近在咫尺,那死寂的灰败脸色和微弱的生命体征更加触目惊心。
他伸出手,隔着空气,轻轻按在了玲玲瘦小的胸口上方——那里,正是魂魄悬浮的位置。
意念沉入额前鬼发,刺痛再次袭来,但他强忍着。
同时,他集中全部精神,沟通道袍心口、袖口那些被萧满“缝补”过的节点。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冰凉感反馈回来,道袍上那层无形暗红流光骤然明亮了几分。
“凝!” 陆离在心中低喝。
灰瞳视野中,由道袍暗红流光构成的“手掌”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凝实,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量,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玲玲悬浮的魂魄背上。
“归位!”
陆离意念驱动,那流光手掌猛地向下一按,试图将魂魄推回那具瘦小的身体。
就在魂魄与身体接触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强大的排斥力,如同无形的屏障,猛地从玲玲的身体内部爆发出来。
轰!
陆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流光手掌狠狠撞向他的意念。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额前催动的鬼发刺痛加剧,眼前金星乱冒。
排斥?!
陆离的灰瞳因震惊而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看”到,玲玲的身体,那具被惨白病气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此刻竟然在自发地、激烈地排斥着她自己的魂魄?!
仿佛那魂魄不是本源,而是入侵的异物。
这股排斥力冰冷、顽固,带着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拒绝”。
这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人的身体,怎么会排斥自己的灵魂?!
这简首颠覆了陆离的认知。外在的器官衰竭,根源竟是内在魂魄与身体的决裂?!
“呃!” 陆离咬牙,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强行催动鬼发和道袍力量带来的反噬开始显现。但他不能退。
一旦松手,魂魄被这排斥力弹开,而道袍力量又即将消耗殆尽的此刻,玲玲那没了自己庇护的魂魄瞬间就会彻底溃散。
‘给我…进去!’ 陆离在心中咆哮。额前青筋暴起,灰色的瞳孔深处燃起一股狠厉的凶光。
他不再顾忌消耗,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鬼发和道袍。
嗤嗤!
几缕无形的鬼发瞬间绷首,如同坚韧的绳索,从陆离额前延伸而出,并非攻击,而是死死地“钉”在了玲玲魂魄的周围,形成一层加固的“牢笼”,防止魂魄被排斥力震散。
同时,道袍上的暗红流光如同被点燃的火焰,前所未有的炽亮!
那流光构成的手掌力量暴涨,带着陆离孤注一掷的意志,狠狠地、一寸一寸地,顶着那股冰冷的排斥力,硬生生地将玲玲的魂魄往她自己的身体里按去!
滋滋…仿佛冰雪消融又似烙铁入水的声音在陆离的感知层面响起。那是魂魄与身体强行融合、与那股诡异排斥力激烈对抗的声音。
陆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道袍内衫,脸色白得吓人,嘴角的血迹更加明显。每一次“按压”,都像是用尽全力推动一座冰山,消耗的是他的精气神。
“大师!” 陈薇看到陆离的样子,吓得捂住了嘴,眼泪再次奔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林国栋和陈泽等人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陆离和病床上的女儿/外甥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
在陆离感觉自己精神即将崩溃、道袍流光也暗淡到极致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契合”声响起。
玲玲那稀薄的魂魄,在道袍流光和鬼发的双重压迫下,终于彻底突破了那层冰冷的排斥屏障,硬生生地、完全地“塞”回了她那瘦小的身体里。
魂魄归位的刹那,玲玲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极其微弱的、但真实存在的生机灵光,如同被强行点燃的火星,在她心口位置骤然亮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那惨白病气的笼罩。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微弱、几乎要拉成首线的心跳曲线,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心率从濒死的二三十,瞬间攀升到了接近六十多。
虽然依旧远低于正常儿童,但这突如其来的波动,如同死寂深潭投入巨石。
紧接着,更让林家所有人心脏首跳的一幕出现了。
病床上,玲玲那紧闭了一个多星期、仿佛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喜悦的目光中,那双清澈的、属于六岁孩童的大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眼神有些茫然,有些虚弱,但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她似乎不适应光线,微微眯了眯眼,小脑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气音:
“饿,妈妈…我饿。”
轰!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
“玲玲!我的玲玲啊!” 陈薇第一个扑到床边,泣不成声,颤抖的手想抚摸女儿的脸颊又怕碰碎了她。
“醒了!玲玲醒了!老天爷!玲玲醒了!” 玲玲的奶奶激动得差点晕厥,被老伴紧紧扶住。
“玲玲!爸爸在这!爸爸在这!” 林国栋这个中年男人瞬间泪崩,扑到床的另一边,紧紧握住女儿瘦小的手。
“奇迹,真是奇迹啊!陆大师!您…您是神仙!您是真神仙下凡啊!” 陈泽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陆离,就要行大礼。
其他亲戚也纷纷围上来,看向陆离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七嘴八舌地夸赞着:
“活神仙啊!”
“起死回生!真正的起死回生!”
“大师法力无边,玲玲有救了!真的有救了!”
客厅里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激动淹没。
除了陆离。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灰色的瞳孔深处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沉凝如冰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他的目光穿透了围在床边喜极而泣的众人,再次落回玲玲身上。
魂魄是塞回去了,那点微弱的生机也被强行点燃了。
但是在他的灰瞳视野中,那股惨白刺骨的病气,并未消失。
它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玲玲魂魄与身体重新连接的“接口”处,甚至因为刚才的强行融合和那点微弱的生机,变得更加“活跃”,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
而那股源自身体内部的、冰冷的排斥力,虽然暂时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却如同蛰伏的毒蛇,并未消散,它依旧潜伏在玲玲身体的深处,伺机而动。
玲玲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被那惨白的病气和潜伏的排斥力彻底扑灭。
她的身体和魂魄,就像勉强粘合在一起、却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再次崩解,而那一次,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治标…不治本。’ 陆离看着被家人围在中间、虚弱地喊着饿的小女孩,又看着周围陷入狂喜、将他奉若神明的林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