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的石砖地冷得渗骨,夜色浓得化不开。永琪像尊石雕杵在风里,明黄的骑射装裹着僵首的身躯,指尖死死掐着个小小的青瓷药瓶,骨节绷得发白。班杰明抱着他从不离身的小提琴琴盒,焦躁地踱来踱去,靴子踩在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尔泰回来多久了?”班杰明忍不住又问,声音被风吹得发颤。
永琪没应声,目光钉子似的楔在黑洞洞的长街尽头。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那个摔出宫墙的血色身影,怀里死死抱着烟雨图和……那把枯叶蝶玉骨扇!那是他和叶凡在法国古董店一眼相中的定情物!雨中的玫瑰是他画的,枯叶蝶是她设计的,扇骨上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Q & Y éternité(永恒)!它本该随叶凡坠崖沉入冰冷的海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一个顶着叶凡容颜的“还珠格格”攥在手里?荒谬!痛彻心扉的荒谬!喉头一股腥甜翻涌,又被他狠狠咽下。
“来了!来了!”班杰明突然指着远处低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一点昏黄的光刺破黑暗,由远及近。是尔康驾着的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惊心。
马车尚未停稳,永琪己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他一把掀开车帘——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小燕子裹在尔康宽大的外袍里,蜷缩在车厢角落,像只破碎的布偶。脸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干裂泛着青紫,散乱的发丝被冷汗黏在额角。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最刺目的是胸前那团洇开的深色——包扎的厚厚白布,竟又被暗红的血浸透了边缘!那柄枯叶蝶玉骨扇,被她无意识的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玉骨硌着她毫无血色的指节,蝶翅边缘幽暗的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映着永琪惨白的脸。
轰——!
永琪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他。是叶凡!这脆弱濒死的模样,这死死攥着他们誓约之物的姿态……是他的叶凡在承受这剧痛!心脏像是被那支无形的箭再次狠狠贯穿,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猛地伸手扶住滚烫的车辕才没栽倒。手背上被烫红的皮肤灼痛着,提醒他昨晚那失控的一抓。
“永琪!”尔康跳下车,声音低沉紧绷,“伤太重,心口箭创裂了!失血太多!”他看了一眼永琪失魂落魄、死死盯着玉骨扇的模样,眉头紧锁。
“扇……扇子……”小燕子似乎被惊动了,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攥着扇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绷得泛白,“紫薇的……不能丢……我的……”意识混沌中,她只记得这两样东西是拼了命也要护住的。
“紫薇的信物”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永琪混乱的神经。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赤红风暴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死寂的、被彻底碾碎的痛苦。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烙铁上滚过:“……抬进去!快!”
***
延禧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乾隆背着手在正殿焦躁地踱步,明黄的袍角带起一阵阵不安的风。令妃立在门边,绞着帕子,不时望向紧闭的宫门,眼圈泛红。
“皇上!格格回来了!回来了!”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哭腔,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报信。
门帘“哗啦”一声被大力掀开!
尔康和班杰明抬着一副临时找来的门板冲了进来,永琪紧跟在侧,脸色比门板上躺着的人还要灰败。小燕子被小心地放在暖榻上,那身灰扑扑的宫女服和刺目的血迹,让乾隆瞳孔猛地一缩!
“朕的小燕子!”乾隆几步抢到榻边,声音都变了调,大手颤抖着想去碰她毫无血色的脸,又怕碰碎了似的停在半空。他看着那被血浸透的绷带,看着女儿气若游丝的模样,帝王威严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心疼到抽搐的老父亲,“怎么伤成这样……!?!” 他猛地扭头,眼神凌厉如刀,扫向尔康和永琪,“怎么回事?!谁干的?!” 那目光最终钉在永琪惨白如鬼的脸上。
“回皇上,”尔康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却带着后怕,“格格为寻回信物,昨夜不慎……失足跌落宫墙。伤势过重,幸得柳青柳红兄妹及时相救。臣己接回格格,信物烟雨图在此。” 他双手奉上那幅沾了些许灰尘却依旧完好的画卷。
乾隆接过烟雨图,指尖拂过熟悉的笔触,眼底掠过复杂的追思,但此刻全被对小燕子的担忧盖过。他随手将画卷递给令妃,目光焦灼地回到小燕子身上。
“太医!常寿!死哪儿去了!” 乾隆怒吼,帝王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常太医连滚爬爬地扑到榻前,山羊胡子都在抖。他枯瘦的手指搭上小燕子冰凉的手腕,闭目凝神,眉心越拧越紧。“脉象浮滑虚悬,惊悸入髓,元气大伤……”他低声喃喃,额上冷汗涔涔。当他小心地剪开小燕子胸前被血污黏连的衣物,露出那道再次撕裂、皮肉狰狞外翻的箭创时,连见惯血腥的常太医都倒抽一口冷气!
“皇上!” 常太医声音发颤,“格格心口旧创……撕裂严重!失血过多!万幸……万幸未及心脉根本!只是这右臂……”他目光扫过小燕子无力垂落的右臂,那手臂纤细,靠近肩膀处有一道陈旧的、颜色略深的疤痕轮廓,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目,“右臂旧伤处经络亦有阻滞痉挛之象,应是……应是坠墙时二次挫伤牵动所致!需立刻清创止血,固本培元!迟则……迟则恐生变数啊皇上!” 他重重磕下头去。
“救她!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救她!” 乾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心疼和恐惧,“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拆了太医院也给朕找来!”
令妃早己泪流满面,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小燕子额头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迹。“可怜的孩子……疼坏了吧……”她柔声低语,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整个延禧宫如同绷紧的弓弦。宫女太监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只有太医低声指挥助手准备器械药散的窸窣声,和炉火上药罐子咕嘟咕嘟的沸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