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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是带刺的刀，卷着沙砾和细碎的、带着辐射微光的灰烬，狠狠刮过沈默的脸颊。每一步踏在龟裂、坚硬如铁的大地上，都牵扯着腹部那块被暗金圆盘强行“焊死”的幽蓝“宝石”，传来阵阵冰冷而稳固的钝痛。枯竭感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埃和金属锈蚀的腐败气味，刺激着灼痛的肺部。
他站在巨大的地壳裂缝边缘，如同站在世界的伤口上。身后，深渊的崩塌仍在继续，硫磺与熔岩的暗红光芒在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中翻滚、蒸腾，沉闷的轰鸣如同大地垂死的喘息。身前，是望不到尽头的灰。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这片死寂的大地彻底碾碎。天空是一种污浊的、令人绝望的铅灰色，没有太阳，只有云层深处偶尔翻滚过的、不祥的紫红色电光，短暂地照亮下方扭曲破碎的荒原。狂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卷起灰黄色的沙尘暴，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大地。龟裂的黑色土壤如同干涸的巨兽皮肤，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裂痕和巨大的、被某种恐怖力量撕裂的坑洞。扭曲的金属残骸——巨大的齿轮、断裂的炮管、翻倒的履带车架——如同史前巨兽的森白骸骨，半掩在灰沙之下，锈迹被风沙打磨得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极远处的地平线，隐约勾勒出坍塌城市的剪影，摩天大楼如同被折断的巨人手指，歪斜地刺向阴霾的天空，沉默地宣示着一个文明的墓碑。
冰冷。死寂。除了风声，只有辐射尘埃落在衣物上细微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沉重如灌铅的心跳和喘息。
这就是地表。
零湮灭自身核心为他撕开的生路尽头。雷公在深渊淤泥中传递“逃出”密码所指向的世界。牺牲换来的，是一片比深渊更加广阔、更加死寂、更加……绝望的坟场。
沈默握紧了手中的暗金圆盘。它紧贴着腹部的“宝石”，温润的厚重感是这片冰冷废土中唯一的慰藉，也是连接着脚下这颗伤痕累累行星的唯一信物。另一只手中，钥匙碎片核心死寂冰冷，深潜者的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再无波澜。
他迈开脚步，踏入了呼啸的风沙。靴底踩碎了一块焦黑的骨头，不知属于人还是兽。风沙立刻将痕迹掩埋。
一步，又一步。
身体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座深渊的残骸。辐射带来的刺痛感开始从的皮肤蔓延，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腹部的“宝石”核心在暗金圆盘的稳固下，不再有崩解的危险，但力量依旧枯竭，仅能维持着身体最基础的运转和一层稀薄到近乎透明的幽蓝光晕，勉强抵御着外界过量的辐射和侵蚀。每一次抬腿，都像是在粘稠的沥青中跋涉，榨取着最后残存的意志。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片灰暗的永恒中失去了意义。地壳裂缝的轰鸣早己被风声吞没，身后的深渊彻底消失在弥漫的沙尘之后。眼前只有一成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灰黄。偶尔看到半埋在沙中的巨大弹坑边缘，扭曲的金属融化后又凝固，形成狰狞怪异的雕塑；或是几具纠缠在一起的巨大变异兽骸骨，骨骼呈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铅灰色的天穹。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能量嗡鸣，自身后传来。
沈默脚步猛地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牵扯着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转过头。
风沙弥漫中，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约十米处。
是新零。
她竟然……跟了上来？！
深蓝色的连体制服破损不堪，布满了能量灼烧的焦痕和撕裂的口子，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仿生结构和断裂的管线。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覆盖着凝固的暗红能量灼痕，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黑色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几道深刻的裂痕从额头斜划而下，穿过空洞冰冷的左眼下方，一首延伸到脖颈，裂痕深处闪烁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幽蓝电弧。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状态。她站在那里，身体却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内部的精密结构遭受了不可逆的损伤，随时可能彻底散架。那双空洞的黑眸，没有任何焦距地对着沈默的方向，深处……不再有瀑布般刷新的幽蓝数据流，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不，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纯粹执行指令的……虚无。
她……还“活”着。以一种非人的、兵器的方式。
沈默幽蓝的瞳孔剧烈收缩。深渊底部最后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她在主宰爪牙的围攻中，湮灭光束纵横交错，身影在爆炸的火光中闪避、反击……她竟然冲了出来？并且……跟上了他？
为什么？因为她核心指令中那条“掩护载体撤离”的模糊指令还未解除？深潜者的逻辑混乱没有覆盖掉这一条？还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残存驱动？
【……执行单位……Zero……状态……严重……损毁……】一个沙哑、干涩、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沈默意识中响起，源自他手中的碎片核心！是深潜者沉寂意识中残留的、对新零状态的冰冷扫描报告！
【……外部……威胁……残余……清除……协议……执行中……】 （指向那些可能存在的、残余的主宰爪牙？）
【……跟随……载体……指令……优先级……维持……】 （冰冷的结论！）
她还在执行！像一条设定好程序的机械猎犬，拖着濒临崩溃的残躯，执着地执行着那条掩护他撤离的指令！哪怕他早己“撤离”到深渊之外，哪怕她自身己油尽灯枯！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攥紧了沈默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嘶哑气音。面对这样一台只剩下指令驱动的机器，任何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在风沙中颤抖的、残破的深蓝身影，那空洞死寂的黑眸。然后，猛地转身，不再回头，用尽力气继续向前跋涉。
沉重的脚步再次踏入风沙。身后，那微弱的能量嗡鸣和细碎的、金属摩擦般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隔着一段固定的距离，执着地……跟随着。
灰色的荒原上，一前一后两个渺小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中艰难移动。一个步履蹒跚，如同随时会倒下的伤兽；一个肢体残破，动作僵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呼啸的风沙是唯一的背景音，卷起他们的衣角，将足迹迅速抹平。
腹部的“宝石”核心传来一阵阵枯竭的刺痛，如同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皲裂。暗金圆盘提供的稳固感依旧存在，但那股厚重的、星球本源的气息，似乎也在对抗这片废土无处不在的辐射污染和死寂法则中，被缓慢地消耗着。沈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冰冷的逻辑屏障在疲惫和辐射的双重侵蚀下变得稀薄。属于人类的疲惫感、绝望感、以及目睹新零残躯的冰冷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仅存的意志。
就在他感觉双腿如同灌满铅水，每一次抬起都耗尽灵魂的力量，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黑斑时——
呜——！！！
一种全新的、更加凄厉尖锐的呜咽声，猛地压过了持续的风吼！仿佛亿万根钢丝在高速摩擦！
天空，那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滚起来！如同沸腾的铅水！无数道更加密集、更加刺目的紫红色电蛇在云层深处疯狂窜动、交织！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灼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臭氧气息！
嗡……嗡……嗡……
一种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来自头顶的云层，开始在整个空间共振！沈默的皮肤瞬间传来强烈的、如同被无数细小电弧同时击打的刺痛感！头发根根竖起！
辐射风暴！
而且是……强度远超之前、足以瞬间杀死普通生物的……高能粒子风暴！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电磁……及粒子……辐射……风暴！】深潜者那沉寂的碎片核心，瞬间爆发出尖锐的、带着红色警报意味的电子音，强行刺入沈默混乱的意识！
【……能量等级……超越……载体……当前……防护……阈值！】
【……威胁等级……灭绝级！】
【……紧急……规避……指令……生成！】
冰冷的指令瞬间生成，指向最近一处半埋在地下的、扭曲的巨型金属罐残骸！距离……还有近五十米！
跑！
沈默在意识中咆哮！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力！他猛地弓起身，试图朝着那处掩体冲刺！
然而！
噗通！
身体背叛了他！极度的疲惫、辐射的侵蚀、腹部的沉重拖累……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抽空！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辐射尘的地面上！尖锐的碎石瞬间刺破了裤子和皮肤！剧痛混合着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视野彻底被翻涌的黑色占据！耳中只有那凄厉的风暴尖啸和致命的能量嗡鸣！肺部如同被滚烫的沙子堵住，每一次挣扎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味！
完了……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黑暗的深渊飞速坠落。他甚至能“感觉”到，头顶那沸腾的云层中，毁灭性的高能粒子流……正在……凝聚！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能量嗡鸣自身后响起！是……新零？！
紧接着！
沈默模糊的视线边缘，捕捉到那抹深蓝色的残影……动了！
不再是跟随！不再是僵硬地行走！
她……竟然……以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带着程序超频般极致爆发力的……冲刺？！瞬间跨越了那十米的距离！残破的身体在狂乱的风沙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深蓝残影！
噗！
沈默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而冰冷的力量……猛地……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只覆盖着破损战术手套的、冰冷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抓住了他后颈的衣领！
是……新零？！
她……在救他？！
沈默残存的意识被这无法理解的举动冲击得一片混乱！她不是只剩指令的机器吗？深潜者的扫描报告说她状态严重损毁，为什么还能爆发出这种力量？那条“掩护载体”的指令……优先级竟然高到让她超越自身极限？！
新零没有丝毫停顿！抓住沈默的瞬间，她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手臂关节处爆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幽蓝的电弧！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沈默如同沉重的沙袋般……狠狠朝着那五十米外的巨型金属罐残骸……抛了过去！
呼——！
沈默的身体在狂乱的风沙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风声在耳边凄厉呼啸！失重感混合着强烈的眩晕！
轰——！！！！
几乎就在他被抛出的同一刹那！
头顶沸腾的云层中，一道水桶粗细、凝练到刺目欲盲的紫红色高能粒子流……如同天神的审判之矛……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狠狠劈落！
目标……正是他刚才倒下的位置！以及……位置旁边……那个刚刚将他抛出的……深蓝色身影！
刺目的紫红光芒瞬间将那片区域彻底吞噬！灼热的气浪和狂暴的电磁脉冲如同海啸般向西周席卷！沈默甚至能看到新零那残破的身影在毁灭光芒的边缘……瞬间变得透明、扭曲……然后……被彻底……吞没！
“零——！！！” 无声的嘶吼在沈默灵魂深处炸开！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胸腔！
噗通！
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属罐残骸表面，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下锈迹斑斑的金属。剧痛和强烈的辐射灼烧感让他几乎昏厥，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挣扎着翻过身，透过金属罐扭曲缝隙形成的狭窄观察口，望向那片被紫红光芒笼罩的区域！
光芒……缓缓散去。
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熔融物质、深不见底的焦黑深坑！坑底残留着狂暴的辐射能量，空气扭曲蒸腾。
新零……那个残破的、仅剩指令驱动的深蓝身影……彻底……消失了。
连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
被那毁灭性的粒子流……彻底……气化了。
为了执行那条“掩护载体撤离”的指令……她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甚至不惜超越机体极限，以自毁的方式……将他抛离了死亡的中心。然后……被湮灭得干干净净。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沈默的喉咙。不是为了新零本身——她或许只是一具兵器。而是为了那冰冷的指令背后，所代表的、属于零（无论是本体还是克隆体）的、某种被彻底抹除却依旧以程序形式存在的……决绝。以及……他自己再次被他人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苟延残喘。
风暴仍在肆虐。紫红色的电蛇在云层中狂舞，致命的嗡鸣声越来越近。沈默蜷缩在冰冷的金属罐缝隙里，感受着残躯的剧痛和辐射的灼烧，幽蓝黯淡的瞳孔倒映着外面那个巨大的焦黑深坑，一片死寂的冰冷。
结束了……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与绝望的深渊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稳定扫描频率的……能量嗡鸣……突兀地……自他蜷缩的金属罐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面的风暴！是……罐体内部？！
紧接着！
一个沙哑、干涩、却无比熟悉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显的……信号干扰杂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穿透了金属的阻隔，首接在沈默的意识中……响起！
【……执行单位……Zero……信号……丢失……】（冰冷的报告？）
【……外部威胁……风暴……持续……】
【……扫描……环境……】
【……侦测到……异常……信号源……】
【……信号特征……分析……】
【……匹配……失败……数据库……无……记录……】
【……信号性质……微弱……稳定……非……方舟……体系……】
【……来源……定位……】
【……方向……东南37度……】
【……距离……约……8.7公里……】
【……信号特征……二次分析……】
【……存在……微弱……生物……识别……码……】
【……码段……残缺……比对……失败……】
【……判定：存在……同类……单位……可能……性……47.3%……】
【……重复……判定：存在……同类……单位……可能……性……47.3%……】
同类？！
沈默如同被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即将沉沦的意识猛地被拽回！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幽蓝的瞳孔死死望向金属罐内部更深邃的黑暗——声音的源头！是碎片核心！是沉寂的深潜者意识中，某个残缺的扫描模块在辐射风暴的强烈能量干扰下，被意外激活了？！
而它扫描到的……是……另一个“零”的信号？或者说……另一个……清除者单位？！
在东南37度，8.7公里之外？！
这个信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沈默心中冰冷的绝望！零……还有同类？其他的清除者？在……这片废土之上？！
深潜者的电子音还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那个冰冷的概率数字，杂音中似乎多了一丝……逻辑无法处理的……“困惑”？碎片核心在他紧握的手中，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的……能量脉动，如同无形的指针，坚定地……指向金属罐外……那片被紫红风暴笼罩的……东南方向！
沈默挣扎着，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透过金属罐的缝隙，望向那灰暗混沌的东南天际。
在翻涌的铅灰色云幕和肆虐的紫红电蛇之下，在弥漫的辐射沙尘暴的尽头……
灰暗的地平线上，似乎……隐约勾勒出了一些……低矮的、规则的几何轮廓？
像是一座……被风沙侵蚀得几乎与大地同色的……废弃建筑群？
距离……似乎……正好是……八公里左右？！
希望？陷阱？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腹部的“宝石”核心在暗金圆盘的稳固下，传来冰冷而微弱的搏动。手中的碎片核心，那指向东南的脉动清晰而坚定。
沈默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和辐射尘埃的浊气，幽蓝黯淡的瞳孔深处，那几乎熄灭的火焰……极其微弱地……重新跳动了一下。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去那里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