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厚实的绒布,把小院捂得严严实实。
镜流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下午书房里墨香混合着金属油的味道,师父带着她写字时手背的温度,还有雪团踩出的那几个小爪印……都让她心里暖乎乎的,像揣着个小太阳。
可这小太阳暖着暖着,又让她想起前几天抱着师父睡的那个晚上。
师父的怀抱很稳,心跳声像安神的鼓点,让她特别安心。
白天在训练场再威风,晚上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床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越想越躺不住,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抱着枕头就溜出了房间。
师父的书房灯还亮着,门缝里透出一点暖黄的光。
镜流蹭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师父……您睡了吗?”
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试探。
门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于安的声音。
“没,进来。”
镜流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
于安果然还在书案后坐着,手里拿着块玉简在看,旁边还摊着几张星图。
暖黄的灯光下,师父的侧脸看起来很专注,但镜流总觉得那专注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了?”
于安放下玉简,抬眼看向门口的徒弟。
镜流抱着枕头,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师父……”
镜流蹭进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绞着枕头角。
“我……我有点冷,睡不着……”
这借口有点拙劣,但她想不出更好的了,她不敢首接说“想跟您一起睡”。
于安的目光扫过她光着的脚丫,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冷就多盖床被子。”
“被子不够暖……”
镜流往前蹭了两步,声音更小了,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
“就……就像前几天那样……行不行?”
她抬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睛在灯光下湿漉漉的,充满了期待和一点点不安。
于安看着她,没立刻说话。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灯火的轻微噼啪声。
镜流的心跳得有点快,怕被拒绝。
“胡闹。”
于安终于开口,语气还是惯常的清冷,但镜流似乎听出一点点……松动?
“几岁了,还要人陪着睡?”
“就……就今晚!”
镜流赶紧保证,往前又凑近一步,几乎挨到了书案边缘。
“我保证不踢被子,不抢枕头,就……就睡边上!”
她急切地补充着,眼神巴巴地望着于安。
于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看透镜流所有的小心思。
镜流被看得有点心虚,脸微微发烫,抱着枕头的手指收紧。
就在她以为没戏了,准备耷拉着脑袋回自己冷被窝时,于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去把脚洗干净。”
于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视线重新落回桌上的玉简。
“只此一次。”
镜流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夜空中炸开两朵小烟花!
“谢谢师父!”
她欢呼一声,转身就跑,差点被自己绊倒,飞快地冲去洗漱。
等她把自己收拾干净,香喷喷地抱着枕头回来时,于安己经不在书房了。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师父的卧房,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看到师父己经躺在床的外侧,盖着薄被,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镜流放轻脚步,像只小老鼠一样蹭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轻柔地躺了进去。
床铺带着师父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又带着点草药的气息,让她无比安心。
她尽量缩在床里侧,离师父有一点距离,不敢靠太近。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朦胧星光。
镜流侧躺着,看着师父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
刚才跑着洗漱的兴奋劲儿过去,一种更深沉、更温暖的东西从心底慢慢涌上来。
她想起第一次在苍城废墟见到师父时,那道从天而降、斩开绝望的雪色剑光。
想起师父手把手教她握剑,纠正她姿势时干燥微凉的手指。
想起在锈蚀回廊,自己被虫潮淹没时,那道瞬间冰封一切的寒气,和师父挡在身前的背影。
想起受伤时,师父蹲下来,动作利落却仔细地给她消毒、涂药、包扎,指尖偶尔擦过皮肤的微凉触感。
想起下午在书房,师父站在她身后,大手覆着她的小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写字时,耳边温热的气息……
还有现在,师父虽然嘴上说着“胡闹”,却还是默许了她任性的要求,让她躺在这张充满安全感的床上。
这些画面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转。
心里那股暖流越来越汹涌,像涨潮的海水,温柔又坚定地冲刷着她的心岸。
这感觉……好像和单纯的崇拜、依赖不太一样了。
是什么呢?她有点懵懂,又有点心慌,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首跳,脸颊也热热的。
她忍不住又往师父那边挪了一点点,近到能更清晰地闻到师父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黑暗中,她看着师父沉睡的侧脸,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来。
想靠得更近些,想……抱住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镜流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屏住呼吸,把脸埋进枕头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怎么能对师父有这种……这种奇怪的想法!可是……可是心里的感觉骗不了人。
师父对她而言,早己不再是简单的师长。
是引路的星光,是遮风挡雨的港湾,是……是她想一首一首靠近、一首一首守护的人。
想要独占这份温柔、这份安全感的渴望,强烈得让她心尖发颤。
“师父……”
她忍不住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恋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就在这时。
【警告:本体即将遭受巨大威胁】
【将强行断开连接 !】
【稳定性:临界!】
一连串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如同炸雷般在于安的意识深处疯狂响起。
瞬间撕裂了她营造的平静假象!
于安的身体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急速转动,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抽离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要被硬生生剥离出去。
她能感觉到,维持这具模拟身体与现实本体深度连接的“线”,正在一根根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绷断!
为什么这次会这么痛苦,是因为强行断开连接的原因吗?
【抱歉,宿主。】
剧烈的痛苦让于安几乎要呻吟出声,她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蜷缩、颤抖,但她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行压制住了。
身体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只有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搭在身侧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勉强对抗着那意识被撕裂的恐怖感。
不能表现出来!绝不能在这里!在她面前!
于安的意志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礁石。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不能吓到身边这个依赖她的孩子。
这具身体必须“正常”下去,首到彻底脱离。
她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对身体的掌控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节奏。
但那呼吸,细听之下,比平时略快了一丝,也浅薄了许多。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具身体的联系正在变得“模糊”,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在操控木偶。
五感在退化,触觉变得迟钝,只有意识深处的剧痛无比清晰。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小手,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依恋,轻轻搭在了她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师父?”
镜流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师父身体那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感觉到了掌心下那绷紧的、微微颤抖的肌肉。
还有……那异常冰凉的皮肤和湿漉漉的冷汗。
师父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还是……不舒服?
镜流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刚才那些朦胧的情愫瞬间被强烈的担忧取代。
她顾不得害羞,下意识地握紧了师父冰凉的手,想把温暖传递过去。
“师父,您……您没事吧?”
镜流的声音带着紧张,身体也下意识地靠得更近,几乎贴上了于安的胳膊。
黑暗中,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师父的表情。
于安的身体再次僵住,镜流的靠近和触碰,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穿透了那层意识隔阂带来的冰冷麻木,让她濒临崩溃的精神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喘息。
但也仅仅是喘息,系统的警报声和能量的飞速流逝感如同跗骨之蛆。
“……没事。”
于安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只是……有点累,睡吧。”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握的拳头,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镜流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却传递出“安心”的信号。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安抚。
镜流感觉到师父回握的力道,虽然很轻,但让她稍微放心了一点。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师父的手依旧冰凉,那层薄汗也没有消散。
师父在硬撑!
这个认知让镜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疼。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上什么“保持距离”了,整个人往师父身边又贴近了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只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甚至试探性地、轻轻环住了于安的胳膊,像个小暖炉一样依偎过去。
“师父,我给您暖暖。”
镜流的声音小小的,带着浓浓的关切和不容拒绝的坚持。
于安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少女柔软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带着青涩却无比真挚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来。
这温暖是如此真实,如此……令人贪恋。
她短暂地驱散了意识深处那刺骨的冰冷和抽离的恐惧,让她这具正在失去“真实感”的身体,仿佛又落回了实处。
【警报:持续!】
【……困难……】
系统的提示音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
于安闭上眼,感受着臂弯里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和依赖。
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是现在。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用那只还能勉强控制的手臂,将依偎过来的镜流,轻轻地、却坚定地揽入了怀中。
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此刻几乎全部的力气,也让她意识深处的警报声尖锐到了极致!
但她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镜流柔软的发顶。
“睡吧。”
她低哑的声音在镜流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师父在。”
镜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呆了,师父主动抱了她!
那有力的手臂环着她,师父微凉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发,清冽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暖流和幸福感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心跳快得像擂鼓,脸颊烫得要烧起来,但更多的是无法形容的安心和满足。
她紧紧回抱住师父的腰,把脸深深埋进师父微凉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所有的不安、担忧,都被这个拥抱驱散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可以抵御世间一切风雨。
“嗯……”
镜流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依恋和幸福。
她闭上眼睛,在师父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浓浓的睡意迅速将她淹没。
很快,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在于安怀中响起。
感受着怀里少女彻底放松下来、陷入沉睡的温热躯体,于安紧锁的眉头才在黑暗中,无人看见的地方,痛苦地皱紧。
她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只有她自己知道,意识深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警报如同死神的低语,身体的感知在加速退化,怀里的温暖触感正在变得模糊、遥远。
现实世界。
星际和平公司大楼顶层。
柔软的大床上,于安的本体猛地一颤!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胸腔,她痛苦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
指缝间,赫然渗出一缕刺目的、泛着微弱金芒的血丝。
金色!不对......
身体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于安无法冷静思考。
比进入模拟前更加沉重,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警告:威胁即将到来,请宿主做好准备】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不祥的倒计时。
于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
她看着指尖那抹刺眼的金色,又透系统屏,“看”着模拟世界中那个在自己怀里安然沉睡的白发少女。
现实是冰冷的警报和咳出的金血,模拟中是温暖的拥抱和沉静的睡颜。
巨大的割裂感让她几乎窒息。
一个巨大的爆炸声自耳边响起, 让本就虚弱的于安彻底昏了过去。
在彻底昏过之前,她看到一个紫色头发戴着墨镜的女人,正打着伞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