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船坞的腐朽气息被浓重的血腥味和银子的金属冷光搅动着。跳动的篝火映照着几张惊魂未定、却又被贪婪和亢奋扭曲的脸。黄志和王老蔫撬开了抢来的木箱,白花花的盐砖旁,几锭成色不错的银元宝和一堆散碎银两,在火光下闪烁着的光泽。还有几把油布包裹的短刀,寒光内敛。
“辰哥!发了!真他妈发了!”黄志抓起一锭沉甸甸的元宝,激动得手都在抖,脸上混合着后怕和狂喜。王老蔫虽然依旧沉默,但盯着银子的眼睛也亮得吓人,呼吸粗重。
另外两个活下来的苦力,缩在角落,攥着分到的那一小块碎银子,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独眼龙那颗被劈开的脑袋,栈桥上弥漫的恶臭和血腥,如同噩梦般烙印在他们脑海里。看着陈烨辰坐在火堆旁、沉默地擦拭那把沉重鬼头刀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刀身上的血迹己经凝固发黑,陈烨辰用一块破布蘸着浑浊的雨水,用力擦拭着刀锋。每一次擦拭,都牵动着左肩的裂伤和右臂崩开的创口,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惨白。但他眼神平静,甚至有些空洞,仿佛刚才那场血腥搏杀与他无关。只有偶尔跳跃的火光映亮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狠戾。
“吵吵什么?”陈烨辰头也没抬,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银子烫手?还是觉得命太长?”
黄志和王老蔫立刻噤声,亢奋的情绪像被浇了盆冷水。角落里那两个苦力更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碎银子掉地上。
陈烨辰停下擦刀的动作,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篝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显冷硬。“独眼龙死了,是老子砍的。疤脸的货,是老子抢的。”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笔钱,是老子带你们用命换来的!也是催命符!”
他顿了顿,看着那堆银子,眼神没有丝毫贪婪,只有一种冰冷的算计:“钱,分三份。一份,给死了那个兄弟的家里送去,安家费。老蔫,这事你去办,手脚干净点。”他指了指王老蔫。
王老蔫重重点头,没说话。
“另一份,”陈烨辰的目光扫过黄志和角落那两个苦力,“你们三个分。拿了钱,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要么跟着老子干,要么拿着钱滚出泥鳅巷,滚出码头!再让老子听见半点风声…”他扬了扬手中擦得雪亮的鬼头刀,刀锋映着火光,寒芒刺眼。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跟着辰哥!” “辰哥,我们跟你干!”黄志和那两个苦力立刻表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坚定和一丝狂热。见识过陈烨辰的狠辣和手段,又拿到了实打实的银子,跟着这个敢砍死独眼龙的“辰哥”,似乎比在疤脸手下当狗强多了!
“最后一份,”陈烨辰的目光落在剩下的银子和武器上,“归老子。这是本钱,也是买命钱。疤脸那条疯狗,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招人,买家伙,把他剩下的牙,一颗颗敲掉!”
他站起身,尽管身体晃了一下,但拄着鬼头刀,腰杆挺得笔首,一股凶悍的气势油然而生。“从今天起,码头这片烂泥塘,不是他疤脸一个人说了算!想跟着老子吃肉的,就拿出不要命的胆子来!老子带你们,从疤脸嘴里抢食!”
黄志和王老蔫,还有那两个苦力,看着火光中那个浴血而立、如同杀神般的年轻身影,眼神里的敬畏更深,一种被压抑太久的、底层混混渴望翻身的野性,被彻底点燃。
“跟着辰哥!抢他娘的!”黄志第一个低吼起来。
“抢!”王老蔫闷声附和。
“抢!”另外两人也红着眼低吼。
烂船坞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被野心和血腥点燃的脸。一个以陈烨辰为核心、最初级的团伙雏形,在这片恶臭的黑暗中悄然成型。凶名,成了最好的招兵旗。
接下来的几天,码头和泥鳅巷的底层,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暗流汹涌。
“听说了吗?独眼龙死了!脑袋被劈成了两半!”
“谁干的?这么狠?”
“还能有谁?泥鳅巷那个陈烨辰!豁牙那屎壳郎,就是被他用夜香勺子开了瓢!”
“我的天!这小子不要命了?敢动疤爷的人?”
“嘘!小点声!现在都叫‘辰哥’了!听说他带着人,把独眼龙的货都抢了!疤爷悬赏的十两银子,愣是没人敢去领!”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苦力歇脚的窝棚、在污水横流的小酒馆、在阴暗的巷角,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陈烨辰的名字,被赋予了血腥和神秘的色彩。有人恐惧,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眼神闪烁,嗅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黄志和王老蔫按照陈烨辰的吩咐,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黄志负责用银子暗中招揽那些被疤脸压榨得活不下去、又有点胆气的苦力和混混。王老蔫则负责打探疤脸那边的动向和码头走私线的消息,他像块石头,沉默寡言,却总能带回关键的信息。
疤脸那边,气氛则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疤脸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咆哮声在院子里回荡:“废物!一群废物!连个泥腿子都抓不住!还让人把独眼龙宰了!货也丢了!老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豁牙吊着胳膊(锁骨没好利索),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疤…疤爷…那小子…太邪性了!跟疯狗一样不要命!还有…还有帮手…”
“帮手?老子看是你他妈的无能!”疤脸一脚踹在豁牙肩膀上,把他踹翻在地,“给老子查!查清楚是谁在帮他!查清楚他们躲在哪!老子要把他剥皮抽筋!悬赏加到二十两!不!三十两!老子就不信,泥鳅巷的烂泥里,还能翻出条真龙来?!”
风声越来越紧。豁牙像条红了眼的疯狗,带着手下在泥鳅巷和码头疯狂搜查,任何可疑的人都被抓去盘问毒打。陈烨辰三人的藏身处虽然隐蔽,但也并非绝对安全。
这天傍晚,黄志带回一个不太妙的消息:“辰哥,豁牙那孙子好像摸到点咱们上次躲那破庙的线索了!老蔫说,看到疤脸的人在那边转悠!”
陈烨辰靠在冰冷的船壳上,右臂的伤口在静姨药粉的作用下己经结痂,但左肩的裂伤依旧疼痛。他眼神一冷:“破庙不能待了。走!”
三人连夜转移,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泥鳅巷深处更复杂的区域。最终,在黄志的提议下,他们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地窖。地窖入口极其隐蔽,在一处倒塌的窝棚后面,里面阴冷潮湿,但胜在安全。
转移的颠簸让陈烨辰的伤口疼痛加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咬着牙,强忍着没哼出声。
“辰哥,你这伤…”黄志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得想法子弄点好药啊!老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陈烨辰没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他想起了静姨那碗清苦回甘的凉茶,还有那包效果神异的药粉。那个女人…邪门,但似乎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点办法的人。而且…茶钱药钱还欠着呢。
第二天中午,陈烨辰让黄志和王老蔫留在地窖警戒,自己用破布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忍着伤口的疼痛,凭借着对巷道的熟悉,七拐八绕,像条警惕的蛇,再次摸到了那条僻静岔巷的尽头。
老槐树的叶子蔫蔫的,忘忧茶摊依旧安静地摆在那里。粗布帘子垂着,隔绝了内外。
陈烨辰警惕地扫视西周,确认没人跟踪,才慢慢走到小木桌前坐下。他故意弄出点声响。
帘子掀开一角,奈雯静的身影出现。她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干净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看到蒙着脸、但眼神疲惫带着伤痛的陈烨辰,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平静得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她没说话,转身进屋,片刻后端出一碗冒着丝丝热气的淡黄色凉茶,轻轻放在陈烨辰面前。
陈烨辰端起碗,也顾不上烫,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下去。那股熟悉的清苦凉意滑过喉咙,驱散了身体的燥热和伤口的灼痛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放下碗,抹了把嘴,声音嘶哑:“静姨…药…还有吗?”
奈雯静的目光落在他明显塌陷的左肩和依旧缠着布条的右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没问伤是怎么来的,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又进了屋。
这次她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桑皮纸包,比上次的大些。她把药包放在陈烨辰面前。“内服,外敷。”她声音清清淡淡,指了指两个不同的纸包。
陈烨辰看着那两包药,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是从抢来的银子里抠出来的),放在桌上。“茶钱,药钱…上次的,一起。”
奈雯静的目光扫过那块碎银子,又落回陈烨辰脸上。她没有去拿银子,反而问了一句,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你这身子骨,倒是异于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撑着到处跑。祖上…可有行伍或行医的?”
行伍?行医?
陈烨辰愣了一下。祖上?他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从小在泥鳅巷的烂泥里打滚长大,哪知道什么祖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自嘲和痞气的笑:“行伍?行医?静姨,您老看我像哪块料?祖传要饭的还差不多!皮糙肉厚,属王八的,命硬!”他抓起桌上的药包和那块碎银子,塞进怀里,“谢了!钱放这儿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起身就走,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他得赶紧回地窖,疤脸的人随时可能出现。
奈雯静站在原地,看着陈烨辰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块孤零零的碎银子。海风吹过,卷起老槐树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小木桌上。她伸出干净的手指,轻轻拂去叶子,指尖停留在那块冰冷的银子上,久久未动。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更深的迷雾在翻涌。她最终没有收起银子,只是转身,掀开粗布帘子,回到了光线昏暗的屋内。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隔绝了她眼中那抹难以捉摸的复杂。
陈烨辰忍着疼痛,快步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怀里揣着的药包似乎还带着静姨身上那股奇特的、干净的草木清气。祖上行伍行医?他嗤笑一声,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活下去,弄死疤脸,才是正经!他摸了摸怀里另一块更小的碎银子,眼神闪了闪,脚步下意识地拐向了巷子口的方向。
刘记包子铺的香气远远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