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上林苑的每一个人心头。
方才因“仙种”而升起的火热与期盼,瞬间被浇得冰冷彻骨。那名校尉带来的,不仅仅是三个郡县的消息,更是来自上天的、最严酷的警告。
刘彻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推开身边的霍去病,几步冲到那校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说清楚!到了何种地步!”
校尉浑身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关中、河南、河内三郡,黑压压一片……飞蝗过境,遮天蔽日,庄稼、草木,但凡是绿的,尽数被啃食一空!百姓……百姓们说,这是天谴!”
天谴!
刘彻身形一晃,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字的分量。自他推行“独尊儒术”,朝野内外,那些信奉黄老之学的宗室、大臣,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在等着看。看他这个抛弃了“无为而治”的皇帝,会否触怒上天。
现在,报应来了。
“速速回宫!召集百官议事!”刘彻的咆哮声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恐慌。
……
未央宫,宣室殿。
气氛比上一次陈渊口出狂言时还要凝重百倍。殿内点着数十支牛油巨烛,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与绝望。
殿下,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片,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案牍上,堆满了从三郡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每一封都触目惊心。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祭天,告慰上苍。同时,陛下当下罪己诏,以示天子德行有亏,恳求上天收回神罚……”太常寺卿颤颤巍巍地开口,说的却是千百年来的老调。
“正是!当广开粮仓,安抚灾民,同时减免三郡赋税,以安民心。”大司农也跟着附和,但谁都知道,大汉连年用兵,国库空虚,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刘彻坐在御座之上,听着下方这些毫无用处的陈词滥调,胸中的烦闷与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
祭天?罪己诏?朕何罪之有!朕欲开疆拓土,强我大汉,何罪之有!
就在此时,公孙弘如同一头嗅到血腥的饿狼,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站在队列末尾,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陈渊。
“陛下!”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杜鹃泣血,“臣知道了!臣知道这天灾从何而来了!”
他猛地转身,用手指着陈渊,声音尖锐而怨毒:“定是此獠!定是此妖人,在朝堂之上妖言惑众,在皇家苑囿行荒唐之事,这才触怒了上天,降下此等滔天大祸!陛下!此人不除,天怒不消!蝗灾不绝啊!”
“请陛下速速诛杀此獠,以谢天恩!”
“请陛下诛杀妖人,以正国本!”
一众儒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立刻齐声附和,哭喊声、叩首声响成一片,矛头尽数指向陈渊。
他们不敢怨怼皇帝,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这个完美的替罪羊身上。
整个大殿,被一股哭丧般的悲愤和甩锅的狂热所笼罩。
然而,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声轻笑,突兀地响了起来。
“呵。”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满殿的哭嚎戛然而止。
无数道或愤怒、或惊愕、或怨毒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笑声的源头——陈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渊施施然地从队列中走出,来到了大殿中央。他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神情各异的同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看小丑表演般的嗤笑。
“一群废物。”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拜神有用吗?神要是管用,大汉年年还闹什么旱灾水灾?”
“哭丧有用吗?哭得再大声,能把蝗虫哭死,还是能把粮食哭出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懒洋洋地摇了摇,目光最终落在了御座上脸色铁青的刘彻身上。
“不就是点小虫子吗,看把你们一个个给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匈奴人打进长安了。”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滚烫的油锅,整个朝堂瞬间炸裂!
“狂悖!”
“竖子!你竟敢将天灾与尔等小丑相提并论!”
“陛下!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公孙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渊,嘴唇哆嗦着,己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然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渊接下来的举动,更是石破天惊。
他对着龙椅上的刘彻,随意地一拱手,朗声道:“陛下,别听他们在这瞎咧咧。这事,我能办。”
刘彻的瞳孔猛地一缩。
陈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森白的牙齿,声音陡然拔高:
“给我三千人,不用精兵,民夫就行。再给我绝对的指挥权,沿途官吏,悉数听我号令。”
“三天!”他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三天之内,就能初步控制住蝗灾的蔓延!”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瞪着眼,一脸荒谬地看着这个疯子。
三天?控制蝗灾?这是何等狂妄无知才能说出的话!
陈渊仿佛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又加了一把干柴。他笑容灿烂地看着刘彻,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陛下,咱们再赌一把。若我做不到,别说您动手了,我自己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可若是我做到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治蝗之功,从头到尾,都得算在我一个人头上!跟这帮只知道哭的废物,没半点关系!”
“放肆!”
刘彻被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声冰冷而饱含杀意。他看着下方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子,再看看周围一群只知道哭喊和推卸责任的大臣,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就在他即将下令将这个疯子拖出去砍了的时候,一个沉稳的身影从武将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陛下。”
来人身材魁梧,面容沉静,正是大将军卫青。
他对着刘彻一拜,声音稳重如山:“陛下,蝗灾自古有之,乃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抗衡。此人言语轻佻,将国之大难视作儿戏,恐是为求活命,哗众取宠。万不可轻信,以免贻误救灾之时机。”
卫青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正常人的想法。
刘彻的目光在卫青稳重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又转向了公孙弘等人那一张张写满了无能与推诿的脸,最后,定格在陈渊那张狂妄到极点的、带着一丝戏谑微笑的脸上。
一边是绝望的、注定失败的等待。
另一边,是一个疯子的、九死一生的豪赌。
刘彻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怒火、挣扎、绝望与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交织成一片骇人的风暴。
突然,他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
“啪!”
清脆的响声,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
刘彻死死地盯着陈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决定。
“好!”
“朕就给你三千人!朕就给你绝对的指挥权!”
他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渊,帝王的威压如山洪般倾泻而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朕倒要看看,你怎么把你的头,给朕当球踢!”
“但若你失败……”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血色的光芒,“朕不但要你的命,朕还要你全族上下,为你这句狂言,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