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意总比别处来得沉些,尤其安远国公府的庭院,更是常年浸在一片清寂里。
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安远国公岳景渊,出身将门,祖父是随康熙爷征战过的老将军,父亲殉职于平定准噶尔的战场,他自己十五岁从军,二十岁凭战功封爵,是京中最年轻的国公爷。可这位国公爷性子冷僻,周身总像裹着层寒冰,别说亲近女色,就连寻常应酬都懒得应付,京中贵女们提起他,无不又敬又怕,说他是“玉面阎罗”。
此刻,岳景渊正坐在书房,指尖捻着枚白玉棋子,对着棋盘出神。窗外的枫树叶红得似火,落了满地,他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主子,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还珠格格在静心苑种的葡萄熟了,皇上特意让人送去了两坛好酒,说是要在那儿办家宴呢。”贴身小厮青砚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他知道主子不喜喧闹,尤其不喜听后宫那些家长里短。
谁知岳景渊捻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抬眼问:“静心苑?”
青砚愣了愣,点头道:“是啊,就是以前皇后娘娘住过的那处,偏僻得很。还珠格格自个儿搬过去的,说是……说是想清静。”
岳景渊没说话,目光落回棋盘,却没再落子。他对这位还珠格格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的宫宴——那时她穿着一身正红宫装,却在席间跳上桌子,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喊着“皇阿玛万岁”,差点摔进皇上怀里,引得满座哗然。那时他只觉得,这格格太过荒唐,怕是难成大器。
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五阿哥,京中流言不断,说她如何不懂规矩,如何惹老佛爷不满,他都只当是寻常后宅闹剧,未曾放在心上。毕竟,皇家的情爱纠葛,大多如此,开始时轰轰烈烈,到最后难免一地鸡毛。
可“主动住进静心苑”这几个字,却让他莫名想起些什么。去年他奉旨巡查浙江,路过海宁,曾见过陈家那位西小姐随父接驾,低眉顺眼,一步三摇,眼底却藏着股算计的光。那时他就想,这样的女子进了宫,怕是难得安宁。
“她在静心苑,都做些什么?”岳景渊忽然又问。
青砚更惊讶了,却不敢多问,老实回话:“听说是……自己种菜,种葡萄,还学着看书练字。前几日赛娅公主从西藏寄了些东西来,她还亲自回了信,宫里的人都说,还珠格格像是变了个人,静得很。”
“静得很……”岳景渊低声重复,指尖的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声,“‘静’字,果然能让人心如止水。”
青砚见他若有所思,试探着问:“主子,您要不要……也去看看?听说那儿的葡萄熟得正好,皇上都夸甜呢。”
岳景渊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棋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不必。”
他是武将,向来不掺和后宫之事。只是不知为何,想起那个曾经像烈火一样的女子,如今在偏僻的苑子里,守着一院葡萄,安静看书的模样,心头竟掠过一丝异样。
或许,是这京城太过喧嚣,人人都在追名逐利,反倒衬得那份“静”格外难得。
几日后,皇上在静心苑办家宴,岳景渊作为功勋之后,也在受邀之列。他到的时候,宴席还未开,远远就看见葡萄架下坐着个素衣女子,正和十西爷说着什么,笑得眉眼弯弯,手里还抛着颗葡萄,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半点没有格格的架子。
那便是小燕子。
岳景渊站在廊下,没有上前。他看着她接过皇后递来的茶,自然得体;看着她给皇上剥葡萄,动作熟练,却没有半分谄媚;看着她听十西爷讲战场故事,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光。
席间,无人提及景阳宫和学士府,只说些江南的风光,边关的趣闻,气氛融洽得不像在皇家。岳景渊默默喝着酒,听小燕子说她种的葡萄如何如何甜,说她学写的字被皇后夸了,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却不让人反感。
他忽然明白,为何皇上会如此疼惜她。这世间的女子,大多想成为牡丹,争奇斗艳,恨不得开在最显眼的地方。而小燕子,却甘愿做一株葡萄藤,扎根在泥土里,默默生长,等到秋天,结出甜美的果实,不张扬,却自有力量。
宴席散后,岳景渊路过葡萄架,见地上掉了几颗熟透的葡萄,晶莹剔透。他弯腰捡起一颗,放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像极了那位格格眼底的平静。
“大人慢走。”容嬷嬷正好出来收拾,见了他,客气地行了礼。
岳景渊点点头,将葡萄放回竹篮里,转身离开。
走出静心苑,晚风带着葡萄的甜香,岳景渊深吸一口气,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些。他想起京中那些关于“还珠格格失宠”的流言,只觉得可笑。
有些人,不是失宠,是她自己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不必依附任何人,只靠自己就能走得安稳的路。
“青砚,”岳景渊头也不回地说,“明日,去给静心苑送些上好的花肥。”
青砚愣了愣,连忙应下:“是。”
岳景渊望着天边的月亮,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或许,这京城的喧嚣里,能有这样一处静心苑,能有这样一位心如止水的格格,也算是件幸事。
至于他自己,还是继续做他的冷面国公吧。只是偶尔,或许会想起某个葡萄架下的身影,想起那份难得的“静”,提醒自己,这世间除了功名利禄,还有另一种活法,同样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