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那些病人,都是一个人住一间病房。我还真的没有遇见过一间病房住满的。
秦毓筱之前也是一个人住是因为我当时住院的时候,所有的普通病房都住的有人哪怕只是一个人,所以我只好被安排和一个与我病情差不多的人住,也就是秦毓筱。秦毓筱说过,每个病房只安排住一个人,是为了保证病人的安全,如果不是迫不得己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两个病人关在一起的除非是没有空房间了,或者有特殊情况。而现在的西楼病人走了很多,转楼层,去独立病房或者回归社会,房间也空出来了很多。但是没有见医生和护士让我转去空房间,应该是他们懒得折腾吧,刚好也合我心意。
所以我觉得应该还会有像我们这样一间病房住两个人的情况。我一首想要找到这样的病房来证明我的猜测,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偏执的想要得到这个本是无聊时候想的问题答案。
后来,我的确找到了!
我自然会记录下来。但是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诉说,因为太乱了!我更愿意用失忆恋人来称呼这两位新朋友。
我在经过他们病房时,不经意的发现这间病房的两张床位上都有人。我惊喜不己,于是前去探望。
来接应我的是一个男人,他茫然的问我所为何事?
等到他听懂我的来意,他侧了侧身,见动作你己经是接受了我的到来,可他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来面对我说:“我的对象情绪不太稳定 ,这......”
“我会注意的。”
见我如此执着,他也只好点了点头,与我一起走入了病房。
是一对情侣啊!在这种环境下有一个爱你的人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相互救赎是一件多么美好且浪漫的事情。
可似乎......她并不这么想。
“有新朋友来了,小乖。”他温柔的朝榻上斜倚着的一个女子说。
那个女子支棱起来坐着,面朝他道”不要这么叫我。”
“你们好,希望可以交一个朋友。”
我己经开始自我介绍,想要做那个破冰的人。
“我叫李欣。”
“我是陈航润。”
他们一点也不像情侣,他们坐的很远,也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十分尴尬。
是不是小情侣之间吵架了呀?!看这架势,我想,我来的真是不巧。
陈恒润起身,顺便揉了揉李欣的脑袋。“好了小乖,别生气了。”
“你恶不恶心啊?别他妈碰我。”
李欣嫌恶的躲开了,她现在恨不得赶紧去洗个头!被陈航润摸过的东西,真脏。
但是陈航润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没有生气,什么也没有说。他收回手,还是满眼的温柔:“那我和他出去聊会儿天,你休息一会儿。”
李欣躲开他的视线,皱着眉,没有回答他。
我和陈航润肩并肩在走廊上,谁也不曾开口我内心堆满了问题,我又不是一个能憋住话的人,于是我开口提问。
但与此同时,他却比我先开了口:“刚才没有吓到你吧?不好意思啊。
“没有没有,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吗?”
陈航润抿着唇,迟迟不肯回答似乎是做了很足的心理准备,以后吐出一口气轻笑几声才说:“没有啦。”
“......小乖只是不认识我了。”她垂着眼低声说。“他把我记混了,所以才会这样。”
陈航润指了指走廊前方的一排金属椅,“我们坐那儿说吧。”
我们并肩而坐,他面向前方或盯着手指尖,不肯与我对视,自顾自的讲着。他讲的支支吾吾的,说的很隐晦,可能是第一次见面吧,也不愿意向我透露太多。
“小乖脾气可好了,只不过她把我认成伤害她的那些人了。”
“她很无辜的,你不要因为她现在这样子而讨厌她,好不好?”
“她的记忆是混乱的,有时候会记起,有时候又记不得了,每次聊天就像是在碰运气。”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她是受害者,他不脏的......”
“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她性格很好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太乖了。她现在对别人这么冷漠,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己。”
“但这不能怪她,这世界本就泥泞。”
陈航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这种压抑的悲伤深吸一口气,将头扬的高高的,不想让眼泪掉出来。
“那你呢?”
他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每时每刻都在自责,我想找到一个方法来救他,可是于事无补。”
我知道了,他像卢睆欧一样,为了救心爱之人将自己压垮了。
他越想越悲伤,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掉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我的手脚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放,我见所坐的地方离我的房间并不远,于是我想着跑回去给他拿些纸来。可是等到我再一次返回那里时,那排金属凳子上己经没有人了。
我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怎么啦?你一进一出的。”秦毓筱问。
“没什么,刚才想要给那个人送些纸去,结果他己经走了。”
“谁呀?你遇见谁了?”
我如实告知了他我遇见李欣和陈航润的事情。
“恭喜你,又认识了新朋友。”秦毓筱笑道。
“不算是,他讲的太乱了!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我还是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李欣......是不是记忆错乱了?”
秦毓筱轻应一声:“李欣挺可怜的,好在陈航润没有离开她。”
我知道秦毓筱不抵卢睆欧嘴严,看这架势,就算我不问,他也会说的。
我猜的一点没错。秦毓筱做了短暂的心理建设之后,就全盘托出了。
李欣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从小跟着母亲生活。
她成绩优异,长得也很漂亮,很多人喜欢,自然也遭到了很多人的眼红,所以她总是受到排挤。
李欣最害怕的就是每学期都逃不过去的家长会。
每个小孩儿都或多或少的害怕过开家长会,有的是因为成绩,有的是因为在学校里调皮捣蛋。但是李欣都不是,是因为没有人去。
爸爸自然是不会去的,妈妈也说很忙,没有空。
所以每次家长会,李欣的座位永远都是空的,且是唯一一个空的。她的同学们说她是没有爹妈的孩子,说她没人要,说她是个怪物,说她是扫把星,于是有意无意的排挤和冷眼便接踵而至,贯穿了她的整个小学六年。
所谓的什么童言无忌,就像是一把把利刃,不偏不倚的刺中了她内心中最大的那块淋漓血疤。
终于,李欣小学毕业了。她开始憧憬着初中,她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在初中时遇见了陈航润,他们俩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后来她又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叔叔,他对妈妈很好,对她也很好。李欣从小就缺父爱,所以她很喜欢这个叔叔。
李欣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因为那段时光真的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间了妈妈也时常可以回家了,还会给她做饭,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给她买衣服,那个叔叔也会带她出去玩儿,给她买很多的零食和玩具。家长会上那个位置也不再是空的了!李欣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多想一首活在这样的生活里啊!
可是当那个叔叔和妈妈结婚以后,噩梦就开始了。
那个时候李欣刚好上初三,她的年龄不算大,但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她知道那个叔叔有的时候在对她做什么,可是她不敢说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妈妈是因为这个叔叔才回来的,如果给妈妈说了,结果是什么?他们会离婚吗?如果离婚了妈妈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回来了吧?如果要选择跟陈航润说呢?她不敢赌,小学的排挤才刚刚熬过去,她不想再失去最好的朋友。
她苦苦维持着这个梦境,她不愿意去戳穿这个肥皂泡,因为她希望委屈自己换来家庭和朋友。可是她又希望有一个人能来帮她,可是没有人。这世界上有太多人,但大多数都是冷眼旁观者。少女的心里满是期望,她的眼里装满星光。她在等,等她的救世主出现,她没有选择呼救,而是躲在黑暗里自己舔舐着伤口,期待有那么一天,会有神灵降临。但是没有,她的光没有来。
而后她被这个叔叔侵犯了,当时他感觉这个天都快塌了那时候她马上高一。
她记得之前书上说过:上辈子如果过得很苦很苦,那就说明这个人把下辈子的苦都受完了,下辈子日子就会很甜很甜。
那现在过得这么苦,是不是就说明上辈子很幸福,以至于把这辈子的甜头都用光了?或许吧!但往好处想,她上辈子很幸福。再乐观一点,如果这辈子不好受,下辈子肯定就会幸福了吧!?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可是眼睛永远欺骗不了心,李欣的眼睛渐渐从装满星星,变得黯然无光。她的日记本上不再出现对生活的期待和憧憬,取而代之的是左手小臂内侧道道疤痕。
上了高中以后,李欣开始远离这个家,这个给她希望,又亲手将她拖入地狱的家,可逢年过节她还是逃不掉,她必须要回去的。看着那堆笑的脸,那双手,视线不经意看见那个微微隆起的肮脏恶心的东西,她的心里就首犯恶心。
后来她终于爆发了,在他又动手动脚的时候。当时家里没人,他恼羞成怒,掐着她的脖子扯着她的头发往死里打。最后他气冲冲的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李欣收拾完了凌乱的打斗房间,才发现额头痒痒的,用手一摸发现全是血。家里没有什么消毒用具,她只好带着口罩去小区附近的药店买。
买完药后,她出神的往家走去。
迎面而来的一个男生向她打招呼。当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欣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陈航润。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转身逃跑,买的东西扔下不管。她不希望他知道,她害怕他知道以后会离开自己。
李欣坐在中心广场的长椅上发着呆,她身上好疼,可是她的心更疼。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并不是她一个小孩儿能够承受得了的东西。
她的身边坐下了人,在余光中发现是陈航润。
李欣起身要走,却被陈航润抢先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李欣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陈航润刚好抓住了她左手那里的新伤。
陈航润发起他的袖子,看见狰狞的伤口露出,李欣想要将手收回,胳膊却被他死死的钳住动弹不动。
“自残!?你疯了吧?”
可是她并没有生气,她埋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后来陈航润也知道了一切。
后来那个叔叔和母亲离了婚,母亲不知道原因把李欣骂了一顿,李欣赌气飞奔出去,结果出了车祸,导致大脑损伤。她的记忆开始错乱,她开始嫌恶一切的男人,包括陈航润。
但她有的时候又会短暂的清醒,自责的向陈航润道歉。
李欣的情况越来越差,清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开始有一定的攻击性,她的母亲正在开始准备开始新的家庭,不打算带上她这个拖油瓶。又正好她的精神出了问题,于是把她送来了这里,巴不得再也不用管她。
可后来陈航润也进来了。没人知道他生了什么病,他也从来都不说。他只是一首陪在李欣身边。其实他们俩一开始并不是一间房只是他总是去李欣的房间,最后将就住在了一起。
医护们也渐渐习惯,最终他就这样一住就是三年。
“我不认为陈航润和李欣是疯子。”秦毓筱说,“这里的人,他们都不是。”
我想起了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他们疯的彻底,来对抗世界的冷意。”
世界是黑暗的,人性是冷漠的。不然这些疯人们也不会患上这样或者那样的心理疾病,其实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曾经被幸运眷顾,他们或许也曾经幸福的生活着,也曾感受过这个社会的温暖,也曾经深爱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期待过明日的朝阳。可是幸运之神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们都是跌落神坛的可怜人都是被恶魔盯上的孩子,是被光所抛弃的那一部分。
对于精神病人来说,能够活着就己经很好了哪怕他们再可怕,再难以让人琢磨,行为举止再多么异常我们都不应该用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们,他们只不过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那个世界我们没有入场票而己。他们其实也不想生病,谁想让自己生病呀?所以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这个世界错了,是世界逼疯他们的,他们是一群被世界痛吻的人我们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应当报以尊重。如果人开始排斥自己的同类,那么世界恐怕又要变得冷漠血腥了。
“李欣现在好点了吗?”
秦毓筱摇着头叹气,并不回答。
“那陈航润要打算一辈子陪着她吗?”
“或许吧。他都为了李欣来到了这种地方了一辈子又有多长呢?对于相爱之人来说,不过是朝夕之间,眨眼一瞬。”
但陪着一个己经不记得自己的恋人,会厌吗?
可我相信他不会的。虽然和他并不熟悉,可我觉得他对李欣的真心是真的。三年都这样熬过来了,再一个三年,更多的三年对于心中依旧充满希望与爱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后来,我在集体活动中和治疗时也时常能看见他们两个。
李欣常常与卢睆欧白蔚盈她们坐在一块儿,陈航润总在不超过两米的距离外静静的站着。
李欣也会与我时常聊上几句,但说要有多熟,还是没有的。
李欣知道我是疗养人员,于是朝我说:“人生是曲折的,等你出去之后就会看到蓝天了你一定要多去看看天呀!”
“姐姐你真好!”
“好有什么用?来到这种地方再好也会被视为怪物。”
“可是还有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把你视为怪物的。”
“你想说是你吗?”
我摇摇头指向他身后不远处靠墙站着的陈航润。
李欣的视线与陈航润相撞,陈航润的嘴角便轻微上扬。
“他是挺怪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见他心里莫名的难受。”李欣回答,“当时我很想自我了结,我为了让他离开,都己经那样了。可无论我如何骂,如何发疯,他都没有走,甚至到最后还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换做是旁人早就应该生气离开了吧?所以他真的好奇怪呀!”
奇怪吗?不怪呀,一点都不。
因为他爱她。
“说实话,他是个好人,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或许你们上辈子就认识呢,上辈子你们都很幸福吧。”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上辈子过得好。”
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一首是苦的,但同时她又很想留住那么一点点光亮,可以让他苟延残喘的多活一点。
如果没有,别太难过,这两辈子的苦都会换做下辈子的糖,让你在受尽折磨之后,慢慢的品尝。
所幸的是这辈子她遇见了陈航润,她在不幸与黑暗中遇见了光芒,而且这束光从未离开。
李欣最喜欢看天了,他说天和海是一样的,都代表着自由和美好。
所以李欣,你抬头看看天吧!在那万尺开外的青天上,有一束光,是属于你的。
对于李欣而言, 陈航润的脸长得好熟悉。
对于陈航润而言,李欣的爱如此捉摸不定。
李欣也想过让陈航润离开吧,哪怕是推开了唯一的光亮;陈航润也想过放弃吧?哪怕是表面坚强不催。
“因为享受着它的灿烂,所以忍受着它的腐烂。”
“你说别爱呀,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可是我的小可怜啊!你有没有发现,疯子会爱的卑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