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魏猫蛋家?凶手肯定是魏猫蛋了啊!这还用想?”
宗姕茹看着我说,表情非常严肃。
……
凶手是魏猫蛋?
我魏伯?
不可能!
一万个不可能!
我说,魏伯和我爸是最要好的兄弟。二十年来,他和我爸互相倾诉,互相帮扶。好到不分你我,掏心掏肺。在他那儿,我爸没有半点儿秘密。
我爸真想不开的话,
必然是心里有事;
心里有事的话,
必然会去告诉魏伯。
可是,我爸去世到现在,除了那个我不愿再听的经过,魏伯并没有主动给我说过其他的……
“他们关系这么好?惺惺相惜吗?”
宗姕茹又问。
显然,
她这个城市里生长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公主,并不了解乡野百姓的疾苦;更不了解在悲催生活的万重重压下,穷苦人抱团取暖、相濡以沫的无可奈何。
不是!
我苦笑一声:“惺惺相惜不会出现在穷人的世界里,穷人与穷人之间,有的只是同命相怜。”
我爸和魏伯就是这样。
我爸是一个老实人,被村子里那些势利眼明着可怜、暗中看扁一辈子的人。
用他们的话说,我爸既穷又窝囊。
要钱没钱,要事业没事业,干了一辈子教员,连个主任都没混上!反倒是霉运上门,捡了个扫把星,却傻不拉几地当成宝……
这个扫把星自然是说我。
村里人一首把我爸的不如意跟我建立起联系,说我爸的穷,都是我造成的。
关于这一点儿,
我从不否定!
毕竟,当时那个年代的农村,没有哪个正式工愿意嫁给一个未婚先有子的男人。
捡我两年后,
他娶了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
也就是爸的前妻,
我妹万晓芙的亲妈,
然后他一个人挣钱养家,一个人供我和我妹上学,一个人还县城房子的贷款……
魏伯呢?
比我爸还不济!
他是二十年前流落到万庄村的一个流浪汉,瘸着一条腿,带着一个傻儿子。
活了大半辈子,
连个正名都没有。
甚至身份证都是他定居万庄后,第六次全国人口筛查时,镇派出所联合村委会一同补办的。
要不是我爸从牙缝里挤出一床被褥,
要不是我爸把他爸留在护村路上的三间房给魏伯收拾出来,
他早冻死了。
……
“魏猫蛋……魏伯跟你关系如何?”
很好!
非常好!
好到无法形容!
我说。
在我眼里,
他是我的半个爸。
小时候,我爸参加培训或者其他什么事,不能带上我时,都是魏伯带着我。
有好吃的,也是先紧着我吃。
别的不说,就吃桃子这事,我能记他一辈子好。
“你喜欢吃桃子?”
宗姕茹边问,边趴在床上做起了一个经典的瑜伽动作——大猫伸展,同时,双手托腮看着我。
认识这么多天,
我第一次见她如此认真听我说话。
“姕姐姐,看来你很喜欢听故事呀。”
说着,我也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讲桃子的事。
我说:
我喜欢吃桃子,特别是大个水……
说着说着,
我又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无意间发现,宗姕茹的臀竟和有几分相仿。因为喜欢呗,也就多看了几眼。
结果,
她听得入迷时,
我也看得入了迷。
迷到分不清眼到底前为何物。
迷到本来能说会道的我,竟不能很好地控制舌头。
愣是把“我爱吃桃子”说成了“我爱吃臀子”。
……
“姕姐姐,你换一件睡衣行不?”
“为啥?”
“你穿成这样,影响我口才!”
“不换,这件舒服!”
“你是舒服了,我却难受得紧。求你别再招惹我了!”
“我招惹你?明明是你自己在招惹你自己好不好?”
“女人真是蛮不讲理的生物!”
……
靠!
我话音落地,宗姕茹立马由“大猫伸展”变成了“坐姿牛面”。
指着我脑门开始跟我掰扯。
她说得振振有词:
我心即宇宙,听过没?
宇宙即我心,听过没?
王阳明说的!
人家话里的意思是,世间万物的存在与否,都是由人的意识决定的。
换句话说,
你心里如果没有美色,那么美色自然也就不会存在了。
……
我实在想不到,宗姕茹竟然也懂得“心学”。
尤其是,她懂的还是“心学”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虽然她把陆九渊的名句用在了王守仁身上,
也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莫名欣赏。
……
“大师,我悟了!”
我边说边趁机,用床单儿围住宗姕茹的身子,调侃道:“但不知大师您师出何门?受过哪个高人指点?”
“不是高人,是我爸,我爸给我讲的。”
“敢问伯父老人家现在何处宣讲道法真经?”
……
明眼人都知道,
我之所以如此开玩笑,
是为了舒缓气氛,我们刚才的话题委实太过沉重,我怕宗姕茹产生代入感,生出跟我一块儿报仇的念头。
不想,
刚才还好端端的她,
眼圈儿又突然就红了,
身子也开始颤动……
“我爸也死了,他现在阎王殿讲法呢,这下扯平了吧?你满意了吧?……”
这!
我深知自己错了!
我爸在世时,经常给我讲解与人相处之道。
告诉我——
当和不太熟悉的人聊天时,一定要讲究慎言。
不太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千万不要没头没脑瞎说。对方不开始话题,自己就选择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像,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像,现在的苍蝇真多啊!
诸如此类,无关痛痒的话。
即使无话可说,也绝对不可以冒冒失失扯到带“子”的话题。
房子、车子、票子、老子、孩子、妻子……都不能说。
否则很有可能换来别人的不高兴。
我爸还将他的这套交际理论命名为“子子勿论经。”
爸说,那些人们引以为傲的人或物,并不一定是所有人引以为豪的。
比如,你跟人家谈论孩子,却不知道人家没有孩子。
再比如,你跟人家谈论美貌的妻子,却不知道人家妻子给人家戴了绿帽子。
……
爸当初跟我说这些道理时,我还笑话他古板。
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我不该在不了解宗姕茹家庭情况的条件下,随意开玩笑。于是,赶忙满怀歉意地连声对不起。
日后我才知道,宗姕茹的身世之惨,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
“姕姐姐,我真不知道你的家事,刚才无意冒犯……”
我再次诚恳道歉。
不想
宗姕茹的脸色竟越来越难看。
越来越难看!
难看得简首可以用面无血色来形容。
说真的,认识她以来,我还从未想到,她的脸上会出现这种表情。
这种几乎丧失理智的可怕表情。
我正不知所措时,
她突然像草原上发疯的母狮一般
向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