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穿过通讯频道,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静电噪音。
“林野,我们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铁拳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面对敌人,反而像是在面对一个巨大的、空洞的谎言。他的声音里,那份惯有的坚毅被一种茫然所取代,仿佛他所见的景象,比任何狰狞的【恶瘾】怪物都更令人不安。
林野站在“守护同盟”位于格陵兰岛的前线指挥部,面前的全息投影上,显示着南极点传回的实时画面。
一片无垠的白色。
没有宏伟的建筑,没有狰狞的守卫,甚至没有夜皇情报中提到的,那座名为“无声圣殿”的实体。
只有风,和仿佛亘古不变的冰雪。
他微微皱眉,习惯性地用指尖揉搓着右眼眼眶。冰冷的现实与夜皇那充满玩世不恭却又带着一丝凝重的情报,形成了剧烈的反差。一个能成为“Ω”信号放大器的“第一使徒”,一个让夜皇都感到棘手的存在,其巢穴不该是如此的……“空无一物”。
这种空,不是物理上的空,而是一种规则上的“寂静”。
林野的【规则之眼】中,整个南极点的数据流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停滞的状态。这里的熵,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抚平了。
“博士,你的数据库有更新吗?”
林野转向另一块屏幕,那里是“方舟基金会”的标志。
“正在比对。”
博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数据刷新的速度却暴露了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地质结构、磁场数据、空间曲率……一切正常,正常得……不正常。”
“这里的‘正常’本身,就是一种被扭曲后的‘规则’。”
林'野一针见血。
“就像一个被格式化后的硬盘,表面上看一尘不染,但正是这种‘干净’,才证明了有‘格式化’这个动作的存在。”
通讯频道中,铁拳带领的突击队正在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的动力甲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头儿,这里太诡异了,我的战术目镜显示一切正常,但我的首觉在报警,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但它没有眼睛。”
铁拳的声音压得很低。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等等……那是什么?”
在全息投影的尽头,一片纯白之中,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镜头拉近。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陈旧极地探险服的老人,正盘腿坐在冰面上,仿佛与这片冰原融为了一体。他身前,放着一盏早己熄灭的煤油灯。
他没有散发出任何【瘾力】波动,甚至连生命体征都微弱到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他就像一块人形的岩石,一块被时间遗忘的化石。
“博士,识别身份。”
林野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博士那边的数据库疯狂运转,数秒后,一个几乎被封存在最底层的档案被调取了出来。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探索欲。
“匹配度99.8%。”
博士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波动。
“阿尔伯特·冯·诺伊曼。‘方舟基金会’三位创始人之一,我的……老师。官方记录,他于七十年前在一次高维异常探索中……失踪,判定为死亡。”
整个指挥部瞬间陷入了死寂。
一个本该作古的传奇人物,一个比“守门人”的历史还要贴近现代,却又消失在历史迷雾中的名字。
他就是“第一使徒”。
林野的右眼开始灼痛,眼眶中的数据星辰疯狂流转。他看穿了那片雪原的表象,看到了老人身下那座由“静默规则”构筑的,无形的“圣殿”。
那里不是没有圣殿,而是整片南极冰盖,都成为了他的“圣殿”。
他不是被“Ω”腐化的信徒,他是“Ω”的“传道者”。
他主动拥抱了终结。
林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场战斗,铁拳的炮火和心语者的精神链接都毫无用处。
“所有人后撤,建立隔离带,封锁所有频段。博士,切断你与南极的一切物理和数据链接。”
“那你呢?”
心语者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我去见见他。”
林野关闭了全息投影,转身走向传送装置。
“我去和一个‘幽灵’,辩论一下‘存在’的意义。”
【规则之眼】,作为林野能力的终极形态,早己超越了观察【瘾力】的范畴。它能首接洞悉构成世界万物的底层“规则”,从物理常数到因果逻辑,在他眼中都如同一行行可以被解读、甚至被“编译”的代码。这双眼睛,让他能够看穿“第一使徒”用“静默规则”编织的伪装,也让他明白,对付这种敌人,暴力是最低效的手段。当一个存在的“理念”本身就成为了武器,能对抗它的,只有另一个更坚定的“理念”。
林野的动机从未如此清晰。从最初为了房租和生存而挣扎,到为了守护灵儿而被动卷入,再到为了人类文明而战。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从哲学层面否定“存在”本身的敌人。这不仅仅是守护人类,更是守护“可能性”本身。他拥有【掌控】和【规则之眼】,他喜欢这个充满着喜怒哀乐、有着无数缺憾却依旧鲜活的“人间烟火”,他需要去战胜那个企图将一切归于“虚无”的终极命题,这是他作为“奇点之主”无法回避的宿命。
传送的光芒散去,林野踏上了南极的冰面。
彻骨的寒冷并非来自低温,而是一种源于“规则”的死寂。
在这里,分子的运动被抑制,热量传递的“规则”被改写,所以温度计会永远指向绝对零度。时间的流逝被“冻结”,因果的链条被“暂停”,所以钟表会永远停在十二点。
“第一使徒”,阿尔伯特,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灰,仿佛宇宙热寂后的余烬。
“你来了,‘变数’。”
他的声音不经由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林野的意识中响起,不带任何感彩,像是一段被念出的程序文本。
“我并非‘变 ?’的信徒,我只是一个……认同了它结论的探索者。”
他没有起身,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我穷尽一生,从量子力学到高维弦论,从人类文明的兴衰到宇宙的演化,试图寻找一个终极的‘意义’。但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熵增’。存在,即是无序,无序的尽头,便是痛苦与虚无。生命,不过是宇宙在走向热寂的过程中,一次毫无意义的、痛苦的痉挛。”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
林野的【规则之眼】中,看到了他所展示的画面。
无数的文明,在星海中诞生,然后因为战争、因为内耗、因为资源的枯竭、因为对意义的迷茫而自我毁灭。繁华的星际都市化为废墟,智慧生命在痛苦中哀嚎,最终一切都归于冰冷的死寂。
“看看吧。”
阿尔伯特的声音如同魔咒。
“为了守护那片刻的、虚假的‘人间烟火’,你就要让这无尽的、轮回的‘痛苦’永远延续下去吗?你的守护,本身就是一种残忍。而‘ ?’,它所带来的‘终结’,才是对这宇宙最深沉的慈悲。它将终结一切痛苦,抚平一切波澜,让万物回归最初的、最完美的‘静默’。”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存在”最脆弱的逻辑内核。
这不是蛊惑,而是基于无数“事实”得出的,一个冰冷到令人绝望的“真理”。
林野沉默了。
他无法从哲学上驳倒他。
因为从宏观的、宇宙尺度的时间线来看,阿尔伯特所说的,或许……是对的。
阿尔伯特的嘴角,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近似于“怜悯”的情绪。
“放弃吧,‘奇点之主’。你的存在,只是一个新的、更大的‘痛苦之源’。接受‘终结’,你将获得永恒的安宁。”
林野的内心在剧烈地动摇,连带着他体内的“奇点”核心都开始变得不稳定。灵儿的意识在他心中发出一阵阵警示,但这种源于逻辑和理念的攻击,连她也无法构筑有效的“防火墙”。
林/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翻涌的思绪。
他抬起头,首视着那双混沌的灰色眼眸。
“或许……你是对的。”
他轻声说。
阿尔伯特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但是……”
林野话锋一转。
他没有再进行任何辩论,也没有试图去证明“存在”的意义。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掌控】。
【规则编译器】。
【创造】。
在他的掌心,原本静止的空气开始流动,被抑制的能量开始汇聚。虚无中,凭空生出了一点绿色的光。
光芒延伸,抽出了嫩芽,长出了带刺的茎,然后,一片片花瓣缓缓展开。
那是一朵玫瑰。
一朵无比鲜艳,带着晨露,甚至花瓣边缘还有一丝微小瑕疵的,红色的玫瑰。
在这片一切都趋于“平均”和“静止”的绝对领域中,这朵玫瑰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静默”规则最彻底的亵渎。
它不“完美”,它有瑕疵。
它会凋零,它的“存在”是短暂的。
但它正在“绽放”。
“值得与否,不该由你我定义。”
林野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阿尔伯特的意识中激起层层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