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带来的眩晕感己渐渐平息,但那股盘踞在胸口的、冰冷沉重的恨意,却如同磐石般压着宜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她靠在引枕上,剪秋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漱口、净面,又捧来一盏温热的安胎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竟让宜修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这是活着的味道,是她的晖儿还存在的证明。
她垂眸看着药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年轻的侧福晋,眉眼间尚存几分清秀,只是那双眼睛深处,己不再是前世的温顺与隐忍,而是淬了冰的寒潭,幽深得望不见底。
宜修强忍恨意,冷静梳理当前处境。
胤禛,此刻还是雍亲王,蛰伏于夺嫡的风暴中心,心思深沉,野心勃勃。他需要乌拉那拉家的支持,需要她宜修这位侧福晋的“贤德”和“稳重”来打理王府内务,平衡各方势力。他对她,有欣赏,有倚重,却唯独……没有爱。或者说,他的爱,早己预留给了那个尚未出现、却注定会占据他所有心神的女人——她的嫡姐,乌拉那拉·柔则。
柔则,此刻尚在乌拉那拉府中,是父母掌上明珠,是京城贵女圈中才貌双绝、清雅脱俗的白月光。她待字闺中,享受着所有人的赞誉和宠爱,全然不知命运早己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王府、通往皇后之位、却也通往万丈深渊的锦绣之路。
眼下的格局清晰浮现脑海。
除了她这个有孕的侧福晋,王府里还有几位侍妾:富察格格、苏格格、马佳格格之流。她们或有些许颜色,或有些家世背景,但在胤禛心中分量极轻,不足为惧。
真正的威胁,尚未降临。
宜修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温热的药碗边缘,指腹感受到瓷器光滑的凉意。她的思绪飞速运转。
首要任务是什么?
不是立刻向柔则复仇,不是去撕碎胤禛那张虚伪的。
她的手掌再次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里沉睡的生命。
保住弘晖!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烙印,瞬间盖过了所有翻腾的恨意。
这是她重生归来,上天给予她最大的恩赐,也是她复仇计划最核心的基石!没有弘晖,她的一切谋划都将失去意义。弘晖必须平安降生,必须健康长大!
她需要力量,需要稳固的地位。胤禛的信任,是她目前安身立命、保护弘晖的根本。她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温顺、贤德、识大体的侧福晋。只有站在胤禛身边,获得他的信任和倚重,她才能拥有调动王府资源的权力,才能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的晖儿护在羽翼之下。
至于柔则……宜修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
姐姐啊,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本宫会亲自迎你入府,亲手将你捧上那云端之巅,让你尽情享受胤禛的宠爱,享受那母仪天下的风光。
然后……本宫会冷眼看着,看着岁月如何无情地剥落你那层“完美”的假象,看着后宫倾轧如何将你这朵不染尘埃的白莲拖入泥沼,看着胤禛眼中的惊艳如何一点点褪色,变成失望,最终化为彻底的厌弃!
“捧杀”……一个清晰而冷酷的策略在她心中成型。
杀一个人容易,但要杀灭一个活人心中的幻影,唯有时间和现实。
她要让柔则活着,活得足够久,久到让胤禛看清,他心中那抹圣洁无瑕的“白月光”,不过是被权力和欲望熏染得面目全非的“蚊子血”!
“主子,药快凉了。”剪秋轻声提醒,担忧地看着主子变幻莫测的脸色。她觉得主子自从今早梦魇醒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神更深沉,气息更冷冽,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虽未出锋,却隐隐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宜修回过神,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暖意,也压下了心头的翻涌。
“王爷那边……今日可有什么吩咐?”宜修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剪秋忙道:“回主子,王爷一早被召入宫了,说是万岁爷有要事商议。走前吩咐了,让主子安心静养,缺什么只管让内务府去办。”
宜修微微颔首,心中了然。康熙晚年,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朝堂暗流汹涌。胤禛此刻,正是最需要谨慎小心、积蓄力量的时候。王府内宅的安稳,对他至关重要。这正是她的机会。
“太医今日几时来请脉?”宜修又问,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关心腹中胎儿。
“按例是辰时三刻,算算时辰也快到了。”剪秋答道。
“嗯。”宜修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上。镜中的女子,年轻,眉目温婉,带着孕中的柔和。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前世,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容光,只是后来都被算计、争斗和怨恨消磨殆尽。
心慈则貌美?胤禛……你可知,你这句话,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刀,逼得人心不得不硬,不得不狠!宜修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讥讽。
很快,太医提着药箱,在王府管事的引领下恭敬地走了进来。依旧是前世那位惯常给她请脉的刘太医,须发皆白,医术尚可,为人谨慎。
“微臣给侧福晋请安。”刘太医躬身行礼。
“刘太医免礼,劳烦你了。”宜修靠在榻上,伸出手腕,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
剪秋在宜修腕上覆上丝帕。刘太医凝神屏息,三指搭上脉门,细细诊察。
宜修的目光看似落在虚空,实则眼角余光紧紧锁着刘太医的神情和他带来的药箱。前世弘晖夭折的疑云始终笼罩着她。是意外?还是有人趁着她孕期体弱,在饮食或药物中动了手脚?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刘太医诊了片刻,收回手,脸上露出笑容:“侧福晋脉象沉稳有力,胎气稳固,龙嗣康健。只是您近日似乎有些忧思过虑,还需放宽心怀,静心养胎才是。微臣再开几副安神养胎的方子,配合之前的安胎药服用即可。”
宜修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笑容,真诚地道谢:“有劳刘太医费心。本福晋定当谨遵医嘱,好生养着。”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这安胎药日日吃着,味道也实在苦了些,不知刘太医,这药方……可否有什么需要格外留意的药材?或是与其他饮食相冲的禁忌?本福晋也好吩咐膳房小心些。”
她问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个初次怀孕、小心翼翼的母亲该有的担忧。
刘太医不疑有他,捋着胡须道:“侧福晋放心,安胎药方皆是温补之剂,以黄芪、白术、杜仲、桑寄生等为主,药性平和。只要避免大寒大热之物,如蟹类、山楂、桂圆等过量食用即可。日常饮食清淡温补为佳。”他详细说了几样需要避忌的食物。
宜修听得极其认真,一一记下,再次郑重道谢。她让剪秋取了厚重的赏银给刘太医,态度温婉而感激,将一个依赖太医、期盼子嗣的侧福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首到刘太医提着药箱告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宜修脸上那温顺感激的笑容才一点点敛去,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黄芪、白术、杜仲、桑寄生……她心中默念着药名。很好,方子本身没问题。但这王府的膳房、煎药的炉子、送药的丫头……这层层环节之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这胎?有多少人可能被收买?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存在感。
“晖儿……”她无声低语,冰冷的目光扫过室内每一件器物,每一个角落,带着审视和戒备,“这一次,娘亲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姐姐,本宫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