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最近乐得清净。她稳坐院中,该罚的罚,该赏的赏,恩威并施之下,内务系统运转得前所未有地顺畅高效。胤禛偶尔问起,她也只温婉地说:“妾身闲着也是闲着,看着账目清晰些,心里也安稳,免得王爷为府中琐事烦忧。”
胤禛对此十分满意。宜修的“贤德能干”让他对宜修的信任与倚重,又深了一层。来看她的次数虽因朝务繁忙未明显增多,但每次来,停留的时间却长了,闲谈的内容也更深了些,偶尔甚至会流露出对朝堂局势的隐忧。
腹中的弘晖也日渐茁壮,胎动越发有力清晰。
这日午后,宜修正看着剪秋清点库房新送来的几匹给婴儿做襁褓的细软棉布,王府管事高无庸躬着身,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
“给侧福晋请安!”高无庸打了个千儿,声音带着喜气,“夫人大喜!乌拉那拉府上刚递了信儿进来!”
宜修捻着布料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期待:“哦?府里来的信?可是阿玛额娘有何吩咐?”她心中却己如明镜一般。时机,到了。
高无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双手将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函呈上:“回夫人,是府里老夫人亲笔。说是……府上的柔则大小姐,听闻娘娘有孕,心中挂念得紧。请示王爷和夫人的意思,大小姐想来王府小住几日,一来探望娘娘,二来……也沾沾娘娘的福气喜气呢!”
来了!
宜修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感瞬间窜遍西肢百骸,又被她强行压下。她面上却立刻绽开无比惊喜灿烂的笑容,眼中瞬间涌上激动的水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作伪的欢欣:“姐姐要来?!真的吗?!”
她甚至有些“失态”地站起身,从高无庸手中几乎是“抢”过了信函,指尖微微颤抖地拆开火漆,飞快地浏览着母亲那熟悉的字迹。信的内容与高无庸所言无差,字里行间透着对女儿身体的关切,以及对嫡长女柔则即将前来探亲的喜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宜修看完信,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紧紧攥着信纸,看向高无庸,脸上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悦,“阿玛额娘真是体恤!姐姐肯来,我……我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高无庸被宜修这毫不掩饰的激动情绪感染,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大小姐才名品性,那可是京城里都数得着的!她肯来王府,定是真心记挂娘娘您和小主子呢!王爷知道了,也必定欢喜!”
“王爷……”宜修仿佛这才想起,脸上露出一丝赧然和谨慎,“姐姐来探亲,自是天大的好事。只是……王爷那边……”
“娘娘放心!”高无庸立刻拍着胸脯,“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这等骨肉团聚的喜事,王爷岂有不允之理?况且大小姐是娘娘的嫡亲姐姐,身份贵重,来王府小住,也是情理之中,更是给王府添光增彩啊!”他巴不得有这样讨主子欢心的机会。
“那就有劳了。”宜修感激地点头,随即又急切地吩咐剪秋,“快!剪秋,准备笔墨!我要亲自给额娘回信!还有,立刻吩咐下去,将离我这儿最近、景致最好的‘漱玉轩’收拾出来!里里外外,一应摆设用具,务必要最好的!窗纱要新糊,帐幔要熏香,院子里的花木也要修剪整齐!姐姐最爱洁净雅致,万不能有半分怠慢!”
她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将一个期盼姐姐到来、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妥帖的妹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奴婢这就去办!”剪秋响亮地应下,眼中也适时地流露出为主子高兴的神色。
“还有,”宜修叫住欲走的剪秋,补充道,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郑重,“告诉膳房,姐姐口味清淡,不喜油腻,喜食江南时鲜和精致点心。让他们这几日就拟出几份菜单来,我要亲自过目!库房里我记得还有几坛上好的惠泉酒和洞庭碧螺春,都找出来备着。姐姐来时,务必让她感受到……宾至如归!”
“宾至如归”西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奴婢明白!定让柔则小姐住得舒心,吃得满意!”剪秋心领神会,郑重点头。
高无庸在一旁听着,心中更是感叹宜修对嫡姐的情深义重,连声附和:“娘娘思虑周全,大小姐定会感念娘娘这片心意!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说罢,喜滋滋地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宜修主仆二人。
方才那满溢的激动、欣喜和期盼,如同潮水般从宜修脸上迅速褪去,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她缓缓坐回软榻,手中那封家书被她随意地丢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清亮的眸子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寒潭,所有的温情都被冻结、粉碎,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算计精光,在她眼底疯狂流转。
唇角缓缓勾起。
弧度带着一种即将收网、猎物入笼的、令人心悸的兴奋。
“姐姐……”她无声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精致的滚边,仿佛在抚摸着无形的刀刃。
“你终于……要来了。”
“我……可是为你备下了一份……终生难忘的‘大礼’。”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暖阁内却仿佛骤然降温,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剪秋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气息,比杖毙彩屏翠缕那日,更让人心胆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