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储秀宫光滑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和菊花的清气,驱散了几分昨夜的阴霾。然而,这份表面的宁静之下,权力的齿轮正以更快的速度无声咬合、运转。
杏贞并未如常接见管事,而是将地点挪到了西暖阁临窗的炕上。她斜倚着一个杏子黄的引枕,腿上搭着薄毯,手边放着一摞奏折和几本新呈上来的西洋画报——这是罗怀忠托人从上海带来的,上面印着些奇奇怪怪的机器图和港口风貌。她看似随意地翻着画报,实则心念电转,将昨夜和今晨的种种线索在脑中反复推演。
载淳被乳母抱了进来。小家伙精神尚可,只是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穿着厚实的小袄,怀里还抱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匣子,献宝似的举到杏贞面前。
“额娘!看!安德海给儿的西洋镜!能看小虫虫!”载淳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满是兴奋。
杏贞放下画报,笑着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架黄铜质地、制作精巧的单筒显微镜,配着几个玻璃载片。这是前些日子罗怀忠进献的“奇巧玩意儿”之一,当时她只当是新鲜物件,随手赏给了安德海逗载淳开心。
“哦?能看小虫虫?”杏贞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拿起显微镜,对着光线看了看。
安德海在一旁满脸堆笑地解释:“回主子,奴才也是头回见这稀罕物。昨儿个阿哥精神好些了,奴才想着法子哄阿哥高兴,就想起这个了。奴才让人去御花园的池子里舀了点水,放这玻璃片上一瞧,哎哟喂!了不得!那清水里竟有无数活蹦乱跳的小虫子!密密麻麻,跟开了锅似的!可把阿哥稀罕坏了!”
载淳用力点头,小手指着匣子里的载片:“嗯嗯!好多!会动!比蚂蚁还小!”他仰着小脸,充满求知欲地看着杏贞,“额娘,它们叫什么呀?安德海说叫‘微生虫’,是牛仙娘娘派来的吗?”
*(弹幕:崽啊,这脑洞...牛仙娘娘业务范围还挺广,管完天花还管微生物?不过,这显微镜来得倒是时候...)*
杏贞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她面上笑容温和,将显微镜递给安德海:“安德海,再取点池水来,本宫也瞧瞧这‘微生虫’。”
“嗻!”安德海立刻屁颠屁颠地去办了。
很快,一滴“新鲜”的池水被滴在干净的载片上,放到了显微镜下。杏贞凑近目镜,调整焦距。浑浊的水滴在视野中迅速清晰、放大,果然如安德海所说,无数形态各异的微小生物在其中疯狂游动、翻滚、吞噬...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也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肮脏感。
杏贞静静地看着,片刻后首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异”和“深思”。她看向载淳,又扫了一眼侍立在一旁、同样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看着显微镜的宫女太监们。
“淳儿,安德海说得没错。”杏贞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隐秘的肃然,“这水里,确实藏着无数肉眼难见的‘微生虫’。它们无处不在——水里、土里、甚至...我们呼吸的空气里。”
她的话让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空气中真的漂浮着看不见的虫子。
“牛仙娘娘慈悲,赐下仙方祛除了淳儿身上的‘大坏豆豆’。”杏贞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可这些‘微生虫’,亦是许多疾病的根源。阿哥之前高烧不退,焉知不是有更微小的‘虫豸’在作祟?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弹幕:很好,微生物致病理论的清朝启蒙课开讲!借崽的“仙豆豆”东风,给“细菌病毒”这种看不见的敌人打个伏笔,以后推广公共卫生、消毒隔离就顺理成章了。顺便...给某些人埋点心理阴影。)*
载淳似懂非懂,但听到“虫豸作祟”可能让自己生病,小脸立刻绷紧了,下意识地裹紧了小袄。周围的宫人更是脸色发白,看那显微镜的眼神如同看什么洪水猛兽。
安德海适时地拍马屁:“主子圣明!这西洋镜,竟能窥见如此天机!奴才瞧着,这可比那些只会死读书、念歪经的酸儒强多了!”
杏贞淡淡一笑,没有接安德海的话,而是对载淳柔声道:“所以啊,淳儿以后更要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注意洁净。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最容易滋生这些害人的‘微生虫’。”她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人,也是一样。有些人心里的‘虫豸’,比水里的更脏、更毒。”
*(弹幕:指桑骂槐,借物喻人。徐桐、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们,听见了吗?在显微镜下,你们无所遁形!)*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安德海耳边低语了几句。安德海脸色微变,随即走到杏贞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主子,粘杆处急报。盯徐府的人发现,徐桐的一个心腹门生,今天乔装改扮,去了前门大街的‘广源茶楼’,在二楼雅间...私会了俄国公使馆的一个三等翻译官,叫波波夫。两人密谈了约半个时辰。粘杆处的人扮作跑堂的,在门外隐约听到几句零碎的话,似乎提到了‘矿’、‘路’、还有...‘盛京’?”
盛京!杏贞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盛京(沈阳)乃是大清龙兴之地,也是东北重镇,资源丰富!俄国人对东北的野心,昭然若揭!徐桐的人竟敢勾结俄国人,妄议盛京的矿产和铁路?!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上杏贞的心头。这己经超出了在江南制造局使绊子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卖国行径!徐桐这老匹夫,为了扳倒她,竟敢引狼入室,触碰这等核心利益?!
“好啊...真是好得很!”杏贞的声音冷得像冰渣,脸上却反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笑意。她轻轻抚摸着载淳柔软的头发,眼神却越过窗棂,投向遥远的天际。“本宫正愁这‘显微镜’下的虫豸不够多,不够脏呢。这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最龌龊的肚肠翻出来给本宫瞧了?”
*(弹幕:盛京!矿产!铁路!徐老酸菜,你这己经不是坛子里的蛆了,你这是趴在龙脉上吸血的蚂蟥!勾结俄国人卖祖宗基业?本宫看你是活腻歪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安德海,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安德海。”
“奴才在!”
“告诉粘杆处,”杏贞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第一,那个叫波波夫的俄国翻译官,还有徐桐那个门生,给我盯死!查清他们谈了什么,有没有留下书信、契约之类的凭据!第二,查!徐桐本人,以及他那些心腹门生,近半年来,所有与俄国人,尤其是公使馆人员的接触记录!哪怕只是街上偶遇,点头之交,也要给我查清楚!第三...”她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给本宫放出风去,就说...粘杆处查到,有人暗中与俄国公使馆频繁接触,所图甚大,疑似涉及关外龙兴之地!这风声,要‘不经意’地,吹到恭王府的耳朵里去。”
安德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主子高见!奴才明白了!” 这是要祸水东引,借刀杀人!把“勾结俄国人、觊觎龙兴之地”这顶足以诛九族的大帽子,先在奕訢(恭亲王)头上晃一晃!不管奕訢有没有参与,只要他知道了这个风声,以他多疑又急于撇清的性子,必然会有所动作!要么彻底和徐桐切割,要么...就会露出更多马脚!
“记住,”杏贞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炕几,“风声要放得‘真’,但抓人的证据,更要‘实’!本宫要的,是能钉死徐桐的铁证!至于恭亲王那边...本宫倒要看看,这位‘体恤’本宫、送了青玉扳指的六爷,这次是选择明哲保身,还是...火中取栗?”
*(弹幕:奕老六,你不是想借刀吗?本宫就再送你一把更锋利的,还带血的!看你是接,还是躲?接了,你就是本宫手里的刀;躲了,那你就是心里有鬼!)*
“嗻!奴才定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安德海领命,匆匆退下安排。
暖阁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载淳摆弄显微镜发出的轻微声响。杏贞看着儿子专注而好奇的侧脸,心中的冰冷杀意与柔软怜惜交织翻涌。这污浊的权局,这虎视眈眈的列强,这腐朽的王朝...她不知道自己最终能改变多少,能护住多少。但至少,在她倒下之前,那些妄图啃噬这最后根基的虫豸,她必会一只只,亲手碾碎!
她拿起那架黄铜显微镜,再次凑近目镜。浑浊的水滴中,那些微小的虫豸依旧在疯狂地蠕动、争斗、吞噬。
“看吧,好好看清楚。”她对着镜片中的世界,无声低语,“这,就是你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