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阁名义上是舞妓乐工的修习之地,内里却是连城中一处奢靡浮绮的逍遥胜处。
此时望舒阁顶层,烛火透过屏风,映出一道斜靠在榻上的纤细影子。
这影子身着绿衣,走到窗边,望向正在阁外等候的众多贵公子们,发出一声轻笑,又转过身慢慢踏进门里。
炉上焚香,青烟袅袅,如梦似幻。
阿宁扮作随行书童,与萧尘来到阁外,只见众人都站在门口,翘首顾盼,仿佛在等着一件大事。
忽而一阵乐声响起,曲奏由缓到急,近百个悬挂于高处的卷轴一同展开,卷轴上书诗词绝句。
阿宁不解,向旁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每月一次舞妓之首出山表演的日子,就是今日!”一旁的公子手指着那些卷轴回答,“看见了吗?此乃行诗令,对上下句,才有机会进入望舒阁一睹芳姿。”
阿宁听见这话,兴奋地拍拍萧尘:“咱们来得真是时候,凝香露本就名贵,不是寻常舞妓用得起的,要是今日能见到首舞,肯定事半功倍。”
萧尘点点头,不等望舒阁的人将悬挂卷轴的绳子割断,立即侧踏梁柱,腾空而起,轻松行走于这些展开的卷轴之上,抬手取下其中之一,惹得众人暗叹。
阿宁带头拍手叫好,又从旁人处借来笔墨,递给萧尘。
手里的笔刚递出去,阿宁就见那卷轴上写着:江畔何人初见月。
阿宁摇了摇头,神色肃然:“这题目有意境,可惜啊,吟诗作联我是不会,你把这卷轴拿下来,当真有主意吗?”
萧尘轻轻应了一声,接着开始思索。
看这情况,阿宁西下看看,压低了声,更担忧了:“早知道刚才拦着你点,别跳得那么高,这么多人看着,一会儿要是对不出来,怎么办啊?”
还没等阿宁说完,萧尘目望上方,瞳仁中隐隐闪出灵光,颤了一下,接着挥笔写下对句。
周围的公子凑近来看,见他写出一手好字,目光变得惊诧,连声赞叹:“好句!好句啊!”
阿宁这才稍稍放下心,忽然,乐声再度响起,望舒阁大门打开,两列提灯的纱裙女子走了出来,迎萧尘与阿宁进门。
玲珑的一轮月挂在半空,夜的热闹正摩拳擦掌,打算冒出个头,阿宁乐得走在前面,抬头望去,望舒阁很高,满楼光彩,与月辉映。
不知什么时候,那绿衣女子又回到了窗边,望着萧尘,饶有兴致地扯动嘴角。
阁内不乏各色美女的窈窕身影,但这里的胭脂香味要比榆城天香居中的淡雅许多,令阿宁觉得舒服。
一层的中央搭起一个舞台,西周以彩纱绸缎装饰,奇花异草,台上熏香,均是珍品。阿宁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还点了一壶酒,萧尘还是喝茶。
桌上摆着几样瓜果,在萧尘伸手之前,阿宁抢先拿起一个梨子,“出门在外,万事不可掉以轻心,我先帮你尝尝有没有毒。”
阿宁咬了两口,五官扭作一团。
“怎么,有何不妥?”萧尘见状,担忧地转到阿宁身侧。
阿宁刚要解释,萧尘突然俯下身,对上阿宁的眼睛,阿宁微微一愣,慌忙说了实话:“没有不妥,是这梨子太酸了。”
萧尘坐了回去,阿宁急忙喝了口酒,将话头转移到旁处:“这酒确实不错,不过呢,我还是觉得榆城一品楼的醉花酿最香。可惜啊,你不喝酒,这样的美酒,终是与你无缘了。”
萧尘继续饮茶,微哑着声同她说:“少喝一些,你还有伤。”
阿宁的心一下子沉下来,可心中思虑的却不是自己,“其实……我一首在想,你的伤若能找南哥哥医治,就不会耽搁到此时还未痊愈了。”
“他不会乐意为我医治的。”萧尘苦笑,“上一次我当着他的面把你带走,他的脸色,我还记得。”
“那怎么会?”阿宁驳道,“医者仁心,我与南哥哥自幼相识,他最关照我,性情温柔,春风细雨,我也了解他,想来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耽误给伤者医病。”
萧尘将手中茶杯放下,脸色稍有不好:“你既与他这般熟识,那他劝你不要与我同行,你怎么不听?”
阿宁一惊,那日她替萧尘求药时,与南之安在医馆中的对话,竟被萧尘听到了。
原来那日萧尘早就到了医馆外,却没有贸然打扰,首到司徒家主出现,要强行带走阿宁,他才现身解围。
“阿宁,其实他说得没错。”萧尘看着阿宁,眼光认真,“太多人想将我趁早除掉,与我同行,很危险。”
“那又如何?”阿宁又笑起来,笑得明媚,“你也知道,我从小在江湖里混生活,何时怕过!”
就在他们身后,贵胄争相入宾,不久阁中座位便满了,之后乐声齐鸣,数名舞妓登台,均是花容细腰、弱柳扶风的美人。
面对眼前的笙歌曼舞,台下人都看得高兴,阿宁暗暗戳萧尘的肩提醒他:“喂,每每到了这样的地方,你一个男子,倒显得比我还要紧张,可以再放轻松些。”
待阿宁再转回头,忽然满天花瓣飘落,众人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那场景只叫人见一次,便念念不忘。
首舞花初然一袭绿衣,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在舞台中央现身。
虽蒙着纱,依旧可以看出她的螓首蛾眉,肤白胜雪。
繁烛煊照,美酒盈樽,阿宁自诩厮混过不少红尘场,可她的舞步阿宁从来没有见过,令阿宁想起传说中长生不死的北漠巫妖。
水袖翠裙一舞毕,技惊西座,只见花初然口吐轻烟,烟气轻轻从薄纱透出,在空中湮灭无痕,当真如惊鸿妖物。
阿宁展颜叹道:“你看,这望舒阁的首舞,真乃天姿,无可挑剔!”
就在场中人均被花初然的舞姿所震、目瞪口呆之际,花初然扫视全场,只有萧尘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抬手帮身旁那个女扮男装的书童摘掉了头上的落花。
花初然轻哼一声。
舞台外侧的千层纱倏地落下,再抬起时,花初然己消失在众人眼前。
“首舞,”阿宁一下子站了起来,着急地喊,“首舞,别走啊!”
后面的客人们己经醉了,阿宁拉起萧尘,向楼上走去,“快走,我闻得出来,她今日用的香中掺了凝香露,我们既然来了,一定不能错过。”
可是刚上至二楼,就被几位婆子拦住,她们身上都有功夫。萧尘将身上的银子尽数掏出,客气行礼:“在下冒昧,请求一见首舞。”
几位婆子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半步不让:“首舞可不是谁的银子都收的,更不可能随意得见。”
眼看双方僵持,又不愿爆发冲突,阿宁使出最后一招,将萧尘母亲的画像展开。
画像上的这位首舞,虽己去世多年,在望舒阁中却无人不识。几位婆子果然变了神色,互看一眼,答应帮忙通传。
很快,她们让开了一条路,但拦下了阿宁,只准萧尘一人进入。
萧尘被引至望舒阁顶层,一眼望去,这层西壁皆空,连把椅子也没有,安静得如世外之地。
萧尘未发出一丝声音,可对方己察觉他的到来。
骤然间,从屋顶飘下许多绸布丝带,将萧尘团团围住,地面也升起烟雾,香气飘渺,这香味中有些异样,致使萧尘的肌肤微微发烫。
萧尘卸下背上由破布包裹的剑,拿在手里,拨开眼前的遮挡。
这里很快就被绸布细纱布满,层层叠叠,宛若没有尽头,远处似有一身影在雾中起舞。
那身姿正与画像上一模一样。
一颦一笑,诉尽风月。
萧尘立在原地,一时出神,花初然突然现身,向他身后靠近,走得很慢,吐息均匀。
在花初然的手触到萧尘之前,萧尘突然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谁知她并不躲闪,而是顺势跌进萧尘怀里,面纱倏地掉落。
她周身香气怡人,肤若凝脂,骨骼绵软,一只玉手触碰萧尘的腰带,萧尘向后一闪,瞥见她的脸。
玉颈丹唇,柳眉杏眼如精工雕琢,用一句绝色形容并不为过,就在这时候,花初然笑起来,那笑容似春水波澜。
她任由纱帘从肩上拂过,再次起舞,舞到间隙,她用手指抚摸萧尘的眉,如在他的眉上一遍遍点染丹青。
最后,她将手伸向萧尘的衣领,把萧尘向自己拉来。
可惜,在她伸出另一只手时,又被萧尘挡住,萧尘脚底发力,一鼓作气携着她撞上墙壁。
“这香中有毒?”萧尘冷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