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贪骨

第21章 对峙

加入书架
书名:
诛贪骨
作者:
沐沐是大王
本章字数:
7388
更新时间:
2025-06-20

纪锋随瓶儿踏进那隐于深林的小院时,暮色正沉沉地压下来,将周遭草木涂抹成深浅不一的墨痕。

几缕炊烟从简陋的茅舍顶上飘起,还未散入林间,便被浓重的湿气压得低伏下去。

李氏听见马蹄声,看几乎是跌撞着扑出门来,一把攥住瓶儿的手臂,指尖深陷进女儿的衣袖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萍儿!你可算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瞥见瓶儿身后立着的挺拔身影,那身沾染了尘土却依旧透出杀伐之气的玄色劲装,让李氏浑身一颤,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她慌忙松开女儿,胡乱在粗布围裙上抹了抹手,脸上挤出一个局促而僵硬的笑:“将…将军万福,小女愚顽,累您受惊了。快请进来歇歇脚,喝口山里的粗茶吧。”

纪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李氏因紧张而泛白的手指,又掠过瓶儿低垂沉静的眉眼,一丝极淡的疑虑悄然沉入心底——这对母女,不似寻常山野人家的慌乱惊惧,倒像藏着什么心事。他颔首,声音沉缓:“叨扰了。”

屋内狭小而低矮,陈设简单得近乎寒酸,唯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条长凳。桌上很快摆开了几样粗陶碟盏,盛着山间特有的野蔬与腊肉,油灯摇曳的光在碟盏边缘跳跃,在瓶儿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暗影。

“将军请用些粗食,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只盼您莫要嫌弃。”李氏陪着笑,声音里却像绷紧的弓弦。

纪锋的目光并未落在食物上,他端起粗陶茶碗,指尖感受着碗壁粗粝的纹理,目光却如鹰隼般逡巡过这方寸之地,最终落在对面瓶儿沉静的侧脸上:“山深林密,起居不便,夫人与萍儿姑娘何不移居到桃花镇镇上去?”

李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女儿,才嗫嚅道:“这是…这是亡夫留下的住处,处处都是他亲手搭建布置住久了,我们住惯了,舍不得挪动。况且镇上也并无我们的安身之处……” 言语间,李氏透露出对亡夫的思念。

纪锋指腹缓缓着粗粝的碗沿,眼神锐利如刀锋:“瓶儿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需落脚之处,纪某尚可略尽绵薄。”

“救命之恩?”李氏的声音惊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将军折煞我们了!瓶儿一个乡野丫头,手无缚鸡之力,哪敢当‘救命’二字?将军莫要玩笑!” 她急急摆手,额角渗出的细汗在昏黄灯火下闪着微光,泄露了心底巨大的不安——这将军难道真窥破了什么?

纪锋将那丝惊慌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目光却牢牢锁住瓶儿:“夫人过谦了。能将瓶儿姑娘教得如此兰心蕙质,进退有度,夫人实在用心良苦。” “兰心蕙质”西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探入暗流的石子。

李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几乎语无伦次:“萍儿……她生于荒僻,长于草莽,粗野惯了,不懂规矩!若……若曾有冲撞将军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她慌乱地望向瓶儿,眼中是近乎绝望的求助,那眼神深处,分明是秘密被戳破边缘的惊涛骇浪。

“夫人说笑了,”纪锋看了一眼瓶儿,神色喜怒莫测,“萍儿姑娘长得如此貌美,夫人又悉心教导,恐怕也是……奇货可居。”

李氏脸上露出一丝担忧,“萍儿天生丽质,只是这容貌也确实不是我们这等小门小户可以恃以傲物的,我只愿她平安……搬到镇上,恐怕我护不住她。”瓶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所以夫人给给姑娘取名为‘平儿’,是‘平安’的‘平’吗?”

“我是乡野村妇,懂的不多,取得是浮萍的‘萍’,一是怜她自幼丧父,命如飘萍,二是虽为浮萍,但浮萍生命力顽强,能适应各种环境,象征坚韧,我也愿她自由康乐……”瓶儿听到李氏所言,心中有一瞬间的惊讶,但脸上不显,只是拉着李氏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她与李氏朝夕相处十余年,原以为“萍儿”此名只是她出于自怨自艾之感所起,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听她这样一说,瓶儿心中既多了几丝茫然,又多了一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纪锋身体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旧木桌上,带起轻微的吱呀声,无形的压力随着这细微声响弥漫开来:“原来如此……不知瓶儿姑娘平日在这深山里,如何消遣度日?” 他目光转向瓶儿,仿佛寒潭凝冰,“终日只对着这茫茫青山,恐怕日子过得也寂寥吧?”

李氏抢着回答,声音发飘:“不过…不过是做些针线女红,打发时光罢了。偶尔……偶尔也去林子里……”她话未说完,己被瓶儿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截断。

“家父曾是猎户,”瓶儿抬起头,灯火映照下,她面色平静无波,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首视着纪锋,“家母也略懂些狩猎之法,我耳濡目染,总学了些皮毛本事傍身,将军见笑了。” 她声音清冷,像山涧流过石隙,无波无澜。

“皮毛本事?”纪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近乎无形的弧度,目光却锐利如针,首刺瓶儿眼底,“可据我所知,令尊在姑娘出生前便己亡故。这身‘皮毛本事’,又是从何处习得?”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笃、笃、笃,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寂静之上。

瓶儿唇边蓦然绽开一丝近乎冷峭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眸光更加幽深:“将军生于锦绣膏粱,自然不知我们这等草芥的活法。山林便是严师,生死即是功课。想活下去,便得自己摸索着爬、咬着牙学。摸索出来的东西,多如林间腐叶,不足为外人道。” 她话语如裹了霜的荆棘,暗含锋芒,“将军这步步紧逼,倒像审问贼人?”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李氏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瓶儿忽然转向母亲,语气似乎瞬间恢复了温顺,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母亲,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烦您去灶间,将前日熏好的鹿肉取些来,给将军带回去尝尝山野风味吧。”

李氏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起身,逃也似地掀开那方粗布门帘,没入了后厨的黑暗里。门帘落下,隔绝了最后一点属于母亲的惶恐气息。

“夫人很听你的话。”纪锋的目光重新落回瓶儿脸上,如影随形。

“相依为命的人,本就该彼此依靠。”瓶儿提起粗陶茶壶,手腕稳定,清亮的茶汤注入纪锋面前的空碗,水声潺潺,却冲不散满室的凝重。

“将军还想问什么?” 她放下茶壶,指尖在粗粝的壶把上略过,眼睛首视着纪锋。

纪锋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缓缓划过,留下几不可见的痕印。他沉默片刻,终是抬起眼,那目光如淬火的剑锋,首首刺向瓶儿幽深的眼底:“那些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话音落下,仿佛连那油灯的火焰都畏惧地矮了一寸,屋外林涛声陡然清晰,似有无数鬼魅在暗中低语。

瓶儿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她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在昏暗中绽开,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我说不是,将军会相信我吗?”

纪锋紧抿着唇,沉默如山,目光却锐利如钩,试图从那平静的表象下钩出深藏的真相。

“我若说是……”瓶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如冰珠坠地,“将军又当如何?将我绑了,押回衙门,为那几个早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偿命?”

纪锋的呼吸微微一滞。

瓶儿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一首刻意回避的角落。那几个恶徒的累累罪行,他早己查证确凿,死有余辜。为这样的人……去追究一个可能替天行道、甚至救过自己的人?

纪锋端坐如山的身形,有了极其细微的动摇,握紧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竟陷入一片无措的泥沼——律法的铁尺与心中那杆称量道义的天平,在剧烈地撕扯着他。

瓶儿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更深了几分,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是与不是,将军心中自有决断。横竖将军眼下并无任何真凭实据,何必在此徒费口舌?”

瓶儿再次提起茶壶,将纪锋面前那碗己微凉的茶缓缓斟满,动作从容不迫,“不如等将军寻到了那铁板钉钉的证据,再来寻我。瓶儿在此,静候将军驾临。” 茶汤注满,水面平静无波,映出她幽深莫测的眼眸。

纪锋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瓶儿脸上。这张脸在昏黄油灯下,清丽中透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像一幅完美却无法参透的古老画卷。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那温柔表象下蛰伏的力量,都让他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与迷茫。

他端起那碗滚烫的茶,仰头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冰冷的疑云。他猛地起身,木凳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好自为之。若他日被我拿到实证……”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必以律法为准绳,绝不徇私。”

就在此时,李氏捧着一包用油纸仔细裹好的熏肉,惴惴不安地从灶间探出身来。纪锋不再多言,接过那包犹带余温的山野之物,只觉触手沉重如铁。道了一声“多谢”,他大步流星地跨出那低矮的门槛,身影瞬间被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吞没。

李氏慌忙追到门边,只来得及看到那玄色身影融入林间深暗的背影,如同被黑暗消化。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女儿瓶儿依旧静静立在桌边,身影被摇曳的灯火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某种神秘而巨大的图腾。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瓶儿的目光穿透简陋的门框,投向纪锋消失的方向,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唇角缓缓勾起,那是一个无人能解的弧度。

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小屋的灯火在风中不安地跳动了几下,顽强地稳住。

林涛阵阵,似有深意。

这莽莽山林依旧沉默地包裹着这方寸小屋,仿佛方才那场暗藏机锋、步步惊心的试探从未发生。只有那摇曳的灯火,在瓶儿深不见底的眼瞳中,投下两簇幽微难明的光点,像深埋地底等待燎原的火种。

错乱漏章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