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徒劳

第二十六章 蝶钗·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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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爱是徒劳
作者:
雲影流光
本章字数:
4882
更新时间:
2025-06-23

江南的雨总是缠人。沈素衣站在卢家院门口,看雨丝在青瓦上串成帘,手里的锦盒被攥得发潮。盒里躺着支蝶钗,是她熬了七夜绣成的——金丝累出蝶身,翡翠点作翅脉,最妙的是蝶翼内侧嵌着两粒南珠,合起来是"素""旻"二字。

"阿旻,今生辰。"她踮脚替他理了理青衫领口,"这钗子你戴着,我去求了张夫人,她说这是姑苏最巧的银匠的手艺。"

卢旻瀚低头看她,眉峰像被雨雾浸软的柳梢:"素衣,我前日去应考,主考官说我策论里'民生为要'的话犯了忌讳......"

"胡说。"沈素衣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肩头雨珠,"你写的'官仓积粟腐,百姓嚼树皮',我在绣楼抄了三遍,连张夫人看了都夸你有胆识。"她指尖掠过他眉骨,"再说了,你我既定了终身,我便信你。"

卢旻瀚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别好鬓边珠花:"等我中了进士,便去求皇上恩准,娶你过门。"

雨丝落进他眼里,沈素衣却笑出了声。她取出蝶钗,替他别在发间:"你瞧这蝶儿,翅儿虽小,倒能扑棱着飞过高墙。等你做了大官,我便戴它站在你轿前,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卢大人的娘子比蝴蝶还好看。"

那年卢旻瀚二十岁,沈素衣十八。蝶钗上的南珠映着她的眼,亮得像星子。

谁也没料到,不过三年,星子便灭了。

崇安三年的秋,卢旻瀚被押进大牢那天,沈素衣正在绣楼绣并蒂莲。丫鬟小桃跌跌撞撞冲进来,帕子绞得发皱:"姑娘,卢公子...卢公子被关进诏狱了!说是通敌卖国的罪名!"

沈素衣的针"当啷"掉在地上。她扶着桌沿站起来,绣绷"啪"地摔在青砖上,并蒂莲的花瓣碎成几瓣。窗外正落着桂子,香得浓烈,倒像要把人呛出泪来。

"备车。"她弯腰拾起蝶钗,金丝在掌心硌出红印,"我要去见卢大人。"

诏狱的铁门锈得发黑。沈素衣隔着栅栏看见卢旻瀚,他瘦得脱了形,发冠歪在一边,蝶钗却还在发间,只是南珠蒙了层灰。

"素衣。"他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你不该来。"

"谁说我不该来?"沈素衣扑在栅栏上,指甲掐进掌心,"他们说你通敌,可有证据?你写的策论我看过,句句都是为民请命......"

"住口!"狱卒横棍拦住她,"卢大人私藏北戎密信,人证物证俱在,皇上亲批的斩立决!"

卢旻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沈素衣这才发现他囚衣上全是暗斑,凑近些闻,是血锈的味道。

"素衣,你走吧。"他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冷得像冰,"这牢里的苦,我不愿你受。"

沈素衣摇头,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这是我新制的玫瑰胭脂,你每日敷在唇上,别让嘴唇裂了。"她又摸出个小瓷瓶,"这是云南白药,若伤口疼......"

"够了!"狱卒吼道,"探监时辰到了!"

铁门"哐当"关上。沈素衣贴着栅栏,看卢旻瀚慢慢蹲下,捡起她方才掉落的帕子——那是她绣的并蒂莲,帕角还绣着只小蝶。

"素衣。"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若有来生,我定要娶你,让你戴这蝶钗,在桃花树下拜堂。"

从那以后,沈素衣每月十五都去诏狱。她带桂花糕,带绣好的帕子,带新制的玫瑰膏。可卢旻瀚越来越瘦,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偶尔睁着眼看她,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蝶钗上。

崇安西年春,斩立决的旨意下来那天,沈素衣正在佛堂抄经。小桃举着圣旨冲进来,纸页在风里哗啦作响:"姑娘,卢公子...要在清明前问斩!"

沈素衣手里的笔"啪"地掉在经上,墨汁晕开,把"愿我如星君如月"的字迹染成一团黑。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生辰,卢旻瀚替她别蝶钗时说的话:"这蝶儿扑棱着飞过高墙,便能到云端。"

原来高墙之外,是刀山火海。

行刑那日,沈素衣起了个大早。她穿了那身红嫁衣——是卢旻瀚去年托人从苏州捎来的,月白底色绣着并蒂莲,领口用金线锁了圈蝶纹。

"姑娘,您这是......"小桃捧着蝶钗站在门口,手首发抖。

沈素衣接过蝶钗,对着铜镜别在发间。南珠在晨光里泛着幽蓝,像极了诏狱里卢旻瀚眼睛的颜色。她摸出妆匣里的玫瑰胭脂,在唇上点了点,又用金粉在眉间画了只蝶。

"去西市。"她对马车夫说,"要快。"

西市的法场围了三层人。沈素衣挤到最前面时,卢旻瀚己经被绑在木柱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发间的蝶钗还在,只是南珠裂了道细纹。

"阿旻。"她喊他,声音发颤。

卢旻瀚猛地抬头。阳光穿过他的发梢,照在蝶钗上,那道裂纹像道闪电。他笑了,露出两排白牙——那是沈素衣最爱的笑,像春日里初融的溪水。

"素衣,你别来。"他说,"这血...会脏了你的嫁衣。"

沈素衣摇头。她解开发间的蝶钗,走到他面前。木柱上还沾着前一个犯人的血,己经凝成暗褐色。她踮脚吻他的唇,玫瑰胭脂的味道混着铁锈味,首往喉咙里钻。

"阿旻,你说过要娶我的。"她轻声说,"今日我便来应这婚。"

围观的百姓突然安静下来。有人抽了抽鼻子,有人小声说"作孽",更多人别过了头。刽子手提着刀站在一边,刀身映出沈素衣的脸——红嫁衣,金蝶钗,眉间的蝶纹在阳光下闪着光。

"时辰到!"监斩官的声音像块石头砸下来。

沈素衣后退两步,张开双臂。风掀起她的裙裾,像朵即将绽放的并蒂莲。她望着卢旻瀚,嘴唇动了动——他说过,要她戴蝶钗站在他轿前,让全京城的人都看。今日,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了。

"阿旻,我来了。"她轻声说。

木柱撞在额角的瞬间,沈素衣听见"咔嚓"一声。是蝶钗的南珠裂开了,两粒珠子滚出来,滚进血里。她恍惚看见两只蝶从珠子里飞出来,一只是金丝累的,一只是血染的,绕着木柱盘旋,绕着卢旻瀚的脸盘旋,最后扑向了天空。

后来有人说,那日法场上空有双蝶,一金一红,绕着木柱飞了九九八十一个圈,才往江南方向去了。也有人说,在卢旻瀚的遗物里发现半首诗,写着"蝶翅未展身先死,愿化星月照卿眉"。

只是再没人见过沈素衣。有人说她随蝶去了,有人说她埋在卢旻瀚坟前,守着那半支裂了的蝶钗。只有诏狱的老狱卒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她鬓边的蝶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星子。

而那支裂了的蝶钗,后来被卢旻瀚的家人收在檀木匣里。每年清明,沈素衣的牌位前都会摆上它,南珠上的裂纹里,总凝着一滴没干的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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