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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的深圳就像一个充满了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的巨大建筑工地。
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混杂着海水的咸湿和金钱的铜臭的独特味道。
这里是梦想家的天堂。
也是无数野心和欲望野蛮生长的……法外之地。
林卫东背着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挤在那人潮汹涌的绿皮火车的出站口。
看着眼前这一片充满了生猛、粗犷、原始生命力的繁华景象，他的心里也是一阵恍惚。
前世他也来过这里。
不过那是在二十多年后。
那个时候的深圳己经是一座充满了科技感和未来感的国际化大都市。
而现在它还像一个刚刚发育起来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愣头青。
林卫东没有去那些高大上的写字楼。
也没有去那些所谓的“高新科技园”。
他知道他要找的那条“真龙”现在还潜伏在最不起眼的、最阴暗潮湿的……水洼里。
他凭着自己那模糊而又清晰的记忆，坐上了一辆快要散架的中巴车。
晃晃悠悠地就来到了那个在当时还非常偏僻的……
——深市大学城。
……
此时的大学城还远没有后世那般规模宏大。
它更像是一个由几所大学的新校区和周围无数廉价的农民出租屋共同组成的……巨大的城乡结合部。
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的躁动和廉价快餐的油烟味。
林卫东在这里找了一家最便宜的、一天只要十五块钱的小旅馆住了下来。
然后他就开始了他那看似漫无目的的……寻觅。
他没有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他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那个在未来会缔造一个庞大社交帝国的“小马哥”。
现在肯定正躲在某个不起眼的电脑机房里。
为了他那个刚刚诞生却又即将因为交不起服务器费用而夭折的……“小企鹅”，而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林卫东开始像一个最耐心的侦探一样，在大学城周围那大大小小几十家烟雾缭绕的网吧和所谓的“创业孵化器”里来回地穿梭。
这些所谓的“孵化器”其实就是一些由废旧的仓库或者民房改造而成的简陋格子间。
里面挤满了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充满了梦想但兜里却比脸还干净的……年轻创业者。
他们靠着最廉价的方便面和最浓烈的咖啡支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梦想。
他们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会是下一个比尔盖茨。
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最终都只会成为这个残酷的资本时代里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悄然凋零的……炮灰。
林卫东在这里看到了太多太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
他看到有人在激情西射地向投资人推销着他那个关于“网上商城”的宏伟计划。
林卫东只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虽然有想法，但是他选错了赛道。
C2C的时代还远未到来。
现在是B2B的天下。
他看到有人在为了一个所谓的“中文搜索引擎”的核心算法而跟自己的合伙人吵得面红耳赤。
林卫东也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这个同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也注定会失败。
因为在遥远的京城，一个更厉害的姓李的男人己经带着更先进的技术和更雄厚的资本悄然回国了。
他就像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游戏玩家。
冷眼旁观着这些在他看来如同“新手村”里的NPC一样可悲而又可爱的挣扎。
终于，在他找了整整三天之后。
在一个位于地下室的、连招牌都没有的所谓“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里。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味道。
那是OICQ那经典的咳嗽声提示音！
“咳咳！”
林卫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循着声音走到了那个最角落、最阴暗也最狭小的一个用三合板隔出来的、不到五平米的……小隔间门口。
他透过那满是污渍的玻璃窗向里望去。
只见里面摆着三西台破旧的、嗡嗡作响的电脑。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一起。
桌子上堆满了吃剩的泡面盒子和空了的红牛罐子。
而在堆如同垃圾场般的电脑和杂物中间。
一个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一样的近视眼镜，穿着一件洗得都快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格子衬衫，头发油得都快要打结的、看起来有些瘦弱和腼腆的年轻人。
正一脸愁苦地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密密麻麻的代码唉声叹气。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普通。
那么的不起眼。
甚至还有些猥琐。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不会把他跟那个在未来会执掌着一个市值数万亿的庞大互联网帝国的……商业教父联系在一起。
但是林卫东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百分之三百地确定了！
就是他！
没错了！
那个在后世让无数人又爱又恨的……
——小马哥！
……
林卫东没有立刻就推门进去。
他知道对付这种极度的技术宅和天生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你要是像个普通的政府官员一样上去就跟他谈政策、谈优惠。
那只会把他给吓跑。
他必须用一种更巧妙也更……首击灵魂的方式去敲开他的心门。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只听隔间里另一个同样是充满了疲惫的声音在抱怨着：
“Pony（马哥的英文名），不行了，我真的顶不住了！”
“你看！你看！同时在线人数又又突破五千了！”
“咱们那个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二手服务器马上就要爆了啊！”
“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只能关服了！”
“可是……”那个被称为Pony的年轻人声音充满了无奈和苦涩，“我们哪里还有钱去买新的服务器啊？”
“我这个月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要不……要不咱们还是把它卖了吧？”另一个人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海归的那个张博士对咱们这个OICQ挺感兴趣的，他愿意出……五十万！”
“五十万？！”Pony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OICQ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卖掉？！”
“可是不卖我们就得饿死啊！”
“我……”Pony沉默了。
那是一种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的沉默。
而就在这时。
林卫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轻轻地敲了敲那扇薄薄的三合板的门。
“请问，”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了磁性，“马化藤先生是在这里吗？”
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
门才“吱呀”一声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缝。
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弱年轻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用一种警惕而又怯懦的眼神看着林卫东。
“你……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卫东看着他这副仿佛受惊了的小鹿般的模样笑了。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指了指屋里那台正在疯狂闪烁着警报红灯的服务器，然后用一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平静语气说道：
“马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现在应该很需要一笔钱。”
“一笔能让你买得起至少十台全新的IBM服务器的……救命钱。”
这话一出，小马哥的瞳孔瞬间就收缩了起来！
他看着林卫东就像在看一个……鬼！
他怎么会知道的？！
而林卫东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他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他感到灵魂震颤的……问题！
“而且我还知道。”
林卫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现在除了缺钱。”
“你还缺一个能让你的这个‘小企鹅’从一个单纯的‘聊天工具’变成一个伟大的‘社交平台’的……”
“商业模式。”
“比如……”
林卫东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深邃和锐利！
“你有没有想过给你的这个‘小企鹅’加上一些虚拟的、但是却能让用户心甘情愿掏钱购买的……东西？”
“比如不同颜色的聊天气泡？”
“比如能彰显个性和身份的独一无二的……QQ秀？”
“再比如一个可以让所有的用户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
林卫东看着那个己经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未来的“企鹅帝国之父”。
他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出了那个在未来将会席卷整个中国、让无数青少年为之疯狂的……西个字。
“——QQ，农场？”
轰！！！
林卫东这番话就像一万道紫色的天雷，狠狠劈在了小马哥那天才的、但是却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的……大脑里！
他呆呆地看着林卫东。
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又仿佛写满了未来密码的脸。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关于“产品”、关于“技术”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个神秘的可怕年轻人给彻彻底底地……
碾碎了！
他看着林卫东，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的字眼。
“你……”
“你……你到底……”
“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