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那一声“好”,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幸存者们绝望的心湖中激起了狂澜。
希望的微光刚刚亮起,便被门外翻涌的、由扭曲肢体和滔天恶意组成的黑潮瞬间淹没。
腐烂巨人滴落的脓液腐蚀着街道,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
阴影中无数猩红复眼明灭,织成一张择人而噬的巨网;
燃烧幽绿火焰的骨鸟尖啸着低空盘旋,刮擦着摇摇欲坠的防护光幕;
覆盖厚重甲壳的巨虫口器滴落强酸,蚀出道道深坑。
悬浮于门楣之上的“痛苦聚合体”——那个由无数张哀嚎面孔堆砌成的巨大肉瘤——发出震耳欲聋的叠音诅咒:
“碾碎!吞噬!寸骨不留!”
毁灭的声浪裹挟着实质的恶意,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上。
餐厅内,已是修罗屠场。
菜肴残骸、粘稠污血、破碎的桌椅和扭曲的金属骨架混杂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臭、焦糊与灵魂撕裂后的冰冷绝望。
后厨方向飘来的消毒水与食材腐败的馊味,宣告着库存的彻底毁灭。
赔偿?安抚?林雪瑶看着这满目疮痍,小脸煞白,指尖冰凉。
杨卓的目光,却如同冰封的湖面,平静地扫过内部的废墟,又穿透破碎的门框,落在那沸腾的“食材”海洋上。
那不是看敌人的眼神,而是屠夫审视待宰牲口的漠然。
他松开林雪瑶的手,走向后厨门口。
那里,一个原生屠宰工抱着他那把布满豁口、浸透污血的剔骨刀,抖如筛糠。
杨卓伸出手,无形的压力让屠宰工僵硬地将刀递出。
沉重的刀柄入手冰凉,杨卓随意掂量了一下,如同掂量一根柴火。他走回林雪瑶身边,将刀斜插在腰间。
“倒杯水。”声音平淡无波,仿佛身处自家客厅。
林雪瑶心脏猛地一缩。
外面是地狱,里面是废墟,他……要喝水?
荒谬的寒意顺着脊骨爬上。
但她没有问,只是踉跄着奔向翻倒的吧台,扶起一只还算完好的骨杯,哆哆嗦嗦地从保温桶里倒了大半杯滚烫的热水。
氤氲的水汽在血腥污浊的空气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捧着水杯,小心翼翼递到杨卓面前。
杨卓接过,看也未看门外那沸腾的死亡熔炉。
他甚至微微低头,对着杯口轻轻吹散升腾的热气,然后,浅浅啜饮了一口。
滚烫的水滑过喉咙,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满足的喟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餐厅内外,所有存在——绝望的玩家、惊恐的诡异员工、包间里气息凝滞的高阶贵客、乃至门外咆哮的“痛苦聚合体”——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这诡异绝伦的一幕。
那个男人,腰挎屠夫的破刀,手捧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立于地狱的入口,安静地……喝水。
然后,杨卓动了。
他端着那杯热水,如同漫步自家庭院,从容不迫地,一步踏出了餐厅那呻吟颤抖的防护光幕。
一步,踏入地狱油锅!
“吼——!”
“撕碎他!分食其肉!”
“杀!!”
压抑的贪婪与暴虐瞬间引爆!
腐烂巨人咆哮着,抡起滴淌脓液的巨大骨锤,裹挟着毁灭风压,当头砸下!
阴影中无数猩红复眼如毒箭激射!
幽绿骨鸟俯冲,魂火灼灼!
地面巨虫张开滴落强酸的口器,噬咬而来!毁灭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涌至,要将那渺小的身影彻底吞噬!
餐厅内,林雪瑶的惊呼卡在喉咙。玩家们绝望闭眼。
幽影伯爵深渊般的眼眸微凝。
然而——
就在骨锤即将触及杨卓发梢的刹那!
他依旧在缓步前行,步伐未乱分毫,仿佛头顶落下的只是柳絮。
端着水杯的左手,随意地向左一挥,如同拂去尘埃。
没有巨响,没有爆鸣。
那缠绕着腐蚀脓液、足以开山裂石的巨大骨锤,连同腐烂巨人那如同小山般的庞大身躯,在接触到他挥出的那片无形领域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无声无息地——熔解!塌陷!汽化!
连一滴脓液、一块碎骨都未留下!仿佛从未存在!
与此同时,杨卓腰间的剔骨刀已握于右手。
那沾满污秽、布满豁口的凶器,在他掌中嗡鸣震颤,骤然亮起一层内敛却刺透灵魂的暗金锋芒!
他依旧未看那些激射的毒眼、俯冲的骨鸟、噬咬的巨口。
只是随意地、如同修剪过于茂盛的荆棘,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挥。
嗤——
一声细微的、如同裂帛的轻响。
一道暗金色的、细如发丝、却又仿佛将空间本身都无声切开的线痕,在他身前延展。
激射而来的猩红毒眼,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瞬间消失无踪。
俯冲的幽绿骨鸟,撞上无形的界壁,化作漫天飞舞的黯淡火星,无声熄灭。
*噬咬而来的巨虫,覆盖着厚重甲壳的头颅连同滴落强酸的口器,如同被最锋利的空间之刃平整切开,断口光滑如镜!
庞大的身躯因惯性前冲数步,轰然倒塌!
墨绿色的汁液如同喷泉般从断颈处狂涌而出,混杂着破碎的内脏,瞬间浸透了街道的石板!腥臭刺鼻!
一刀!
仅仅一刀!如同拂去蛛网般随意的一刀!
前方数十米,所有扑上来的诡异先锋,无论形态、无论等级——
尽数清空!
只留下那巨虫喷涌的污血和残骸,如同地狱的献祭!
死寂!
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扼住了所有诡异军团的喉咙!
贪婪的低语、嗜血的咆哮瞬间冻结!
只剩下灰雾中巨虫污血喷涌的汩汩声,以及残骸倒地的沉闷回响。
杨卓的脚步甚至未曾停顿。
他依旧端着水杯,又啜饮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了挡路的垃圾。
他继续向前,目标直指那悬浮半空、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巨大“聚合体”。
“怪……怪物!!”
“跑!快跑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疯狂的恐惧爆发!一部分低阶诡异彻底崩溃,发出不似诡声的凄厉尖嚎,丢盔弃甲,转身就想逃离这片突然化为血肉磨盘的屠宰场!
杨卓的目光,如同锁定羊群的屠夫,漠然地扫过那些溃逃的身影。
“食材,留下。”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如冰锥刺入每一个存在的耳膜。
话音未落,手中剔骨刀再动!
这一次,不再是轻描淡写的横挥。
刀光化作无数道细密、迅疾、带着死亡韵律的暗金丝线,瞬间穿透空间,精准地没入每一个溃逃诡异的躯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血肉撕裂的闷响!
骨骼断裂的脆鸣!
如同屠宰场最忙碌时的交响!
奔跑的腐烂行尸,头颅如同熟透的瓜果般爆开,污血和脑浆四溅,无头身躯惯性前扑栽倒!
阴影中潜行的诡影,被无形的力量从中剖开,两片残躯喷洒着粘稠的黑血,颓然扑地!
低空飞行的蝠翼魔,翅膀被齐根斩断,惨嚎着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骨断筋折,暗紫色的血液从断翅处汩汩涌出!
一刀!精准、高效、冷酷!
溃逃的诡异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
断裂的肢体、喷溅的污血、破碎的内脏……
瞬间在杨卓身后铺开了一条猩红粘稠的、通往餐厅大门的“地毯”!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混合着灰雾,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帷幕!
这不是湮灭,这是最原始、最野蛮、最直观的屠宰!
每一块飞溅的碎肉,每一道喷涌的血泉,都在无声地宣告着绝对的死亡!
这一幕,如同地狱的画卷在眼前展开,彻底碾碎了剩余诡异军团最后一丝战意!
“不——!!”
“魔鬼!他是魔鬼!”
“饶命!大人饶命!我们是被迫的!”
“逃!逃啊!!”
绝望的哭喊、求饶瞬间取代了咆哮。
剩下的诡异彻底崩溃,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惊恐地拥挤着、践踏着,只想逃离那个端着热水、如同散步般制造着尸山血海的恐怖存在!它们甚至不敢再攻击,只敢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一线生机。
原本凶戾的阵型瞬间土崩瓦解,自相践踏的惨嚎此起彼伏。
杨卓没有理会那些求饶。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着半空中那巨大的“痛苦聚合体”。
此刻,那无数张哀嚎的面孔上,都扭曲到了极致,叠音的诅咒早已变成了混乱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嘶鸣!
庞大的肉团疯狂蠕动、颤抖,无数条痛苦怨念凝结的黑色触手狂乱地抽打着空气,却丝毫不敢越过杨卓周身那片无形的死亡界限!
“你……你到底是什么?!”聚合体中央,那张最大的、如同融化蜡像般的巨脸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杨卓没有回答。
他在距离聚合体数十米处停下脚步。
再次端起骨杯,啜饮了一口热水。
然后,右手握着的剔骨刀,刀尖随意地抬起,遥遥指向了那蠕动的巨大肉团。
一个简单的动作。
那“痛苦聚合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核心,发出更加凄厉、仿佛亿万灵魂同时被碾碎的绝望尖啸!
庞大的身躯剧烈痉挛,无数张面孔扭曲变形,试图脱离这即将降临的毁灭!
杨卓眼神冰冷,手腕微动,剔骨刀上的暗金锋芒吞吐不定,那终结的一刀,即将挥出!
而在餐厅最深、最暗的阴影角落里。
观察者——那个金发青年,早已不复优雅。
他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想将自己融入其中。
冰蓝色的眼眸瞪大到极限,瞳孔深处那点猩红疯狂闪烁、跳动,如同风中残烛!
他英俊的脸庞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如纸,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刚才那血腥绝伦的屠杀,那举重若轻、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毁灭,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留下满地血肉残骸的刀法……
彻底颠覆了他对力量、对杀戮、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洞悉规则的优越感,在那柄沾满污血的剔骨刀和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白水面前,如同孩童的沙堡般可笑而脆弱!
他看清了每一刀落下的轨迹,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力量本质!
那不是规则的力量,那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那不是面对强敌的忌惮,而是低等生物面对天敌时,那种烙印在基因里的、无法抗拒的、最原始的颤栗!
逃!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什么计划,什么游戏,什么清理变量……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在他眼中,自己恐怕连成为“食材”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敢动用任何一丝空间能力,生怕那细微的能量波动会像黑夜中的灯塔,吸引来那致命的注视。
他只能像最低等的、在阴影中蠕行的蛆虫,贴着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一点一点,极其缓慢而卑微地向餐厅更深处、远离大门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屏住,生怕那微弱的声响会惊动门外的死神。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那沐浴在血雾中的身影,那平静端水的侧脸,那柄滴落着粘稠污血的剔骨刀……冰蓝色的眼眸中,只剩下纯粹的、无法驱散的、刻入骨髓的恐惧!
灰溜溜地,如同丧家之犬,观察者消失在餐厅深处更浓的黑暗里。
留下门外,那场由他推动、却已彻底失控的血腥盛宴,以及那个主宰着一切的、端水饮茶的恐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