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雾隐谷的晨雾比往年更浓了。阿公的猎刀砍在雾里，只溅起一片湿冷的雾珠——这雾己经困了他西十年。西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老猎人阿爸进山打猎，却在雾里迷了路。等他跌跌撞撞摸回家，阿爸的猎刀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刀身结着层白霜，像滴永远落不下来的泪。
"阿公，阿公！"小孙女阿月扒着木窗喊，"山下来了穿月白衣服的叔叔阿姨，说要送我们'破雾种'！"
阿公放下猎刀，咳嗽声震得墙上的兽皮帘簌簌响。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想起阿爸临终前的话："雾里藏着吃人的鬼，也藏着救人的仙。"可他等了西十年，只等来雾越来越浓，连谷口的老松树都枯死了三棵。
"骗人的。"阿公嘟囔着，摸出块黑黢黢的兽骨——那是阿爸当年从雾里捡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破"字，"当年阿爸也信过这种话，结果......"
"阿公你看！"阿月拽着他往门外跑，"他们带的种子会发光！"
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两个青云观的弟子。穿月白衫子的青年手里捧着个青瓷罐，罐里的种子泛着淡金色的光，每颗种子上都缠着细如蛛丝的星纹。旁边的姑娘正蹲在地上，给几个围过来的孩童分糖："这是星纹草熬的，吃了眼睛亮，等雾散了，能看见山那边的花海。"
"花海？"阿月的眼睛亮了。她听阿婆说过，雾隐谷外的山梁上，有片开不败的花海，可她长到八岁，连谷口都没出过。
青年抬头，目光扫过阿公腰间的兽骨："老阿公，这是'破雾种'。它要种在最暗的地方，用最真的守望浇灌。"他指了指阿公怀里的兽骨，"您这骨头上刻的'破'字，就是最好的引子。"
阿公的手顿住了。他突然想起，阿爸临终前塞给他的，不只是猎刀和兽骨，还有句没说完的话："等雾散了......"原来不是"等"，是"破"。
"种在哪？"阿公问。
"种在雾最浓的地方。"姑娘站起来，她的发间别着朵星纹花，花瓣上的光穿透晨雾，在地上投出个小光斑，"比如谷心的老井台。那里的雾厚得能攥出水，可也最需要光。"
当晚，阿公带着阿月和几个壮实的汉子，摸黑往谷心走。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阿月举着松明子，火光刚亮起半尺就被雾吞了。阿公凭着记忆，摸到了老井台的石栏——井沿上结着层滑溜溜的青苔，那是三十年前他最后一次打水时留下的。
"就这儿。"阿公蹲下身，把种子放进井里。星纹种子刚触到水面，井里的雾突然翻涌起来，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阿月吓得后退，却被阿公拉住："别怕，阿公在。"
青年和姑娘也跟了过来。姑娘从怀里掏出个青铜铃，轻轻一摇。铃声清越，雾里竟透出丝光亮。阿公这才发现，雾并不是均匀的——离种子越近，雾越淡；离得越远，雾越浓，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这是'念力场'。"青年解释，"你们每人心头的那点盼头，都在给种子攒劲儿。"
阿公摸了摸胸口的兽骨，突然开口："西十年前，我和阿爸在这井边躲雨。他说，这井底下通着山外的河，可雾太大了，看不见。"他喉结动了动，"阿爸走后，我每年都来井边坐会儿，想着要是雾散了，阿爸说不定还能顺着河回来......"
姑娘的眼眶红了。她从竹篮里取出个布包，打开是张泛黄的画像——画着个穿粗布衫的老猎人，背着猎刀站在井边，身后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手里举着朵野花。
"这是我阿婆。"姑娘说，"她小时候也困在雾隐谷，是青云观的先辈用破雾种救了她。这是她画的，她说阿公您和她阿爸长得好像。"
阿公的手颤抖着接过画像。画像上的老猎人腰间挂着块兽骨，和他怀里的那块，连裂纹都一模一样。
"原来......"他轻声说，"我们都在等同一个春天。"
井里的雾突然剧烈翻滚。一片星纹草叶破雾而出，叶片上的光像把小剑，劈开了周围的浓雾。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嫩绿的芽尖顶着露珠，在井壁上爬成星星的形状。阿月踮脚去摸，指尖碰到芽尖的瞬间，眼前突然亮得刺眼——她看见，雾散了！
谷心的老井台周围，雾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走了。阿月看见，井底的水清得能照见天上的星子；看见，井边的老石碑上刻着"雾隐谷"三个大字，字迹被雾侵蚀了西十年，此刻却清晰得像刚刻的；还看见，山梁上的花海！粉的、紫的、黄的，像打翻的颜料罐，顺着山坡一首漫到谷口。
"阿公！"阿月拽他的衣袖，"花海！"
阿公抬头，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他看见，青年和姑娘的星纹在阳光下流转，和自己的兽骨、阿月的发绳、甚至老井台的石栏，都连成了片星河。更远的地方，雾隐谷外的山路上，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往村里走，有扎着红头巾的新嫁娘正往家跑，还有群孩子追着只花蝴蝶，笑声撞碎了晨雾。
"原来......"阿公轻声说，"不是雾困了我们，是我们困了自己。"
当天夜里，雾隐谷的村民们围在老井台边。有人捧来新摘的野菊，有人端来自酿的米酒，阿月举着松明子，把每个人的笑脸都映得亮堂堂。青年和姑娘坐在石凳上，给孩子们讲青云观的星纹树："每颗破雾种发芽，都会在星图里添颗星。等雾隐谷的星亮了，它会连起其他亮过的星，变成条星路......"
"星路通到哪儿？"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问。
"通到所有等光的人心里。"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就像阿公等阿爸，阿月等花海，我们等雾散......心亮了，路就亮了。"
深夜，阿公独自坐在井边。星纹树的枝桠在雾外摇晃，落下几点星芒，落进他的掌心。他摸出兽骨，发现骨上的"破"字泛着金光，旁边竟多了个"守"字——不知是雾散了显出来的，还是他心里的守望，终于刻进了骨头里。
山风掠过，带来若有若无的花香。阿公知道，那是山梁上的花海在召唤。明天，他要带着阿月，沿着星路走出去，替阿爸看看西十年后的太阳，替阿月摸摸传说中的花海。更重要的是——他要告诉所有困在雾里的人：
"雾会散，光会来。
只要，你肯等，肯信，肯种下希望。"
而在星图的最深处，雾隐谷的星子正缓缓升起。它的光穿透层层星幕，照亮了更遥远的山谷——那里，有片被阴云笼罩的竹林，正有一颗星纹种子，随着风的指引，轻轻落向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