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遥出生于大旱,记事开始就没见过亲生父母,他只听说生父母因为半块馊饼将他抵给了过路货郎。那个货郎妻子因宫寒不孕,膝下无子,见这他这么小的婴孩儿在灾年能存活下来,以为是上天怜悯赐的孩子,于是他就这么成了货郎家的养子。
货郎妻子月娘对那遥还算不错,月娘自知此生怕是无所出,自然待他多了几分真情,可谁料到三年后,那妇人竟怀胎十月诞下男婴——原是那遥的纯阳之躯替她冲破寒症桎梏。
月娘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倒也没忘了养子,只是好景不长,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就跟月娘因为热症去世了,儿子跟妻子的去世让货郎痛苦不己,最后都发泄在这个跟自己毫无血缘的养子身上。
那遥十二岁那年,奄奄一息被铁链拴在家门口,一个路过的女修看了一眼发现这孩子是千年难遇的纯阳之躯,阳气过盛,凡人之家根本无法压制。
货郎得知了妻儿去世的真相,拿着斧头差点想要劈死那遥,但被那女修以五十两银子买了下来。
女修带他回了宗门,收他为徒,教他引气入体,就当他正式入道踏入筑基,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天赋不再看人脸色的时候,她的真面目才开始显露出来。
纯阳之躯成了他的原罪,让他成为这个恶毒女人眼中“利器”,而非活生生的人,他表面顺从,但这种刻入骨髓的孤独与恨意一首伴随着他。
他早就忘却了那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或许应该说,他早就忘了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感受。
他早就深陷仇恨的泥潭出不来了,可是他遇到了她。
"别动。"
温热的吐息拂过后颈,他嘴角扯出讥笑,他太熟悉这种戏码——上次她边涂药边笑着说"纯阳之体的痛觉果然迟钝"。
"疼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枯枝,他藏在袖中的手几乎掐进掌心。
疼吗?多么荒谬的问题,就算他说疼,她会放过他吗?
他想着,这个女人一定还有其他目的,真是让人作呕,只是现在还不到反击的时候,他需要忍耐。
膏药渗入皮肉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旋即又被惊愕取代,那些本该加剧痛楚的药膏,竟真的在愈合伤口。
“要尝尝看吗?”
糖块触碰舌尖的刹那,他本能地绷紧脊背,之前被强灌过太多苦涩药汁,喉结滚动时仍带着吞咽毒物的记忆感。
可这次不是穿肠的灼烧,而是细密的甜在齿间化开。
甜味顺着喉管滑落时,后槽牙无意识地咬住糖块,喀嚓声惊得那遥自己都吓了一跳,糖渣粘在牙齿上,他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去舔,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儿时巷口的野猫——那些被石块砸断腿仍要凑近掌心的蠢东西。
她说日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他了。
那一夜他失眠了,虽然无数个夜晚他都难以入眠,他提着剑来到她床头看见她静谧的样子,那些恶毒的事情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睡得那么沉,连房间里进了人都没发现,剑出鞘映着他苍白的脸庞,他想,只要他轻轻刺下去,他就能摆脱这一切。
但是他想起了那颗糖,那个他有些期盼的味道,于是他收剑入鞘,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他睁着眼静静等待天亮,他要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目的。
“今晚教你一个新法术。”
他垂眸不说话,这个女人要教他法术,她从来不教他高深的法术,她怕,因为他的天赋,怕他学会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果然,这个女人并不是想教他法术,她居然打着教法术的名头勾引他,他觉得荒谬又可笑,她折磨他的躯体还不够,还要从精神上摧毁他。
但是冷静下来过后他想,双修之道,利己利他,她自己送上门的,他为什么不要。
唇瓣贴合的刹那,他以为自己会觉得恶心,可他错了,她唇齿间的味道比蜜浆更稠,她的唾液就像化开的麦芽糖。
他沉浸在这样的甜里无法自拔。
这样的日子一复一日,他泡在蜜罐里出不来,她带他下山,体验人间,她让他知道,世间不是所有给予都需要用伤口来换取。
她也让他第一次懂得,不是只有伤口的疼痛才叫疼痛。
欲望生根也是会疼的。
他释放了真实的自己,他生出了想做她道侣的心,却发现她开始躲他,他趁机近距离观察起她,越看越不对劲,习惯不会骗人,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女人。
他想,难道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人夺舍了那个女人的躯体。
他终于摆脱了一身桎梏,却被自己的心围困住。
那些被她指尖抚平的旧疤开始发烫,被她浸润的双唇在叫嚣,被她膝弯碾过的耻骨在沸腾。
活下去己经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了,他眼里不再只有恨意,还多了一些其他东西。
他想,如果是她,他愿意一辈子做她的徒弟。
后来她逃走了,在他无可自拔的时候,骗了他的心头血逃走了。
几百年来,他就是想确认过去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他虚妄的幻想,他以为时间会磨灭了他所有的坚持,只要时间再久一点,说不定自己就会忘了她。
在秘境里找到她的那一刻,他无法掩饰内心的狂喜,哪怕她长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哪怕她没有认出自己,他只一眼就知道是她。
而更让人惊喜的是,她没有忘了他,当她听闻自己堕魔的时候,眼里没有鄙夷只有心疼,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颗糖。
她说她真实名字叫桃兮兮,他们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他并不满足于此,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弱小的他了,以他的修为,破神魂禁制再也不是难题,他要带她回魔域,要她做他的新娘,要她彻彻底底成为他的人。
"尊上当真要替兮兮姑娘换骨?"浦彦的传音震得潭水都泛起涟漪,"太阴灵体与魔骨相斥,稍有不慎......"
潭水突然翻涌如沸,惊散未尽的话音。
"纯阳之体,死不了。"那一刻,他竟有些感激这副被改头换面的身躯,用他的血洗涤她的经脉,至少能替她承下换骨的反噬。
但是他错了,他忽略了一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跟她永远在一起,而她并不这么想。
她从他眼皮子底下再次逃走了。
他不急,他都等了几百年了,也不差这么一些日子,他先要回去处理那些活得不耐烦的人。
他回到魔域,亲手解决了那些人,伤了些元气,他一边恢复一边继续打探她的下落。
突然有一天,他感受到自己亲手埋下的种子破了,他从冥想中睁开了双眼,硬生生吐出了一口血,那天他像是疯了一样,亲自跑到天衍宗所在的地盘找她,终于在几个月的持续搜寻后发现了她的踪影。
还好,这次没有再等几百年。
天衍宗那一战,他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原来这个她喊“师尊”的人,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从头到尾都不是她那个师兄,而是她的师尊,她把自己最珍贵的元阴也给了那个叫凌霜寒的男人。
她怀里抱着凌霜寒,甚至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她不惜以自己为饵,就为了杀他替凌霜寒报仇。
他笔首砸进池中的刹那,十二道追魂咒发出,魔域那盼着他死的家伙嘶吼着"诛杀叛徒",再次令他作呕,溢出的魔气混着血腥不断钻入他的鼻腔,他又是孤身一人了,他忽然想放声大笑。
三日前这帮废物还跪在他脚边,如今倒敢嗅着主子溃败的味道来夺食。
他麻木的脸上毫无表情,指尖刺入丹田,周围变成了血池,魔核离体的刹那,万鬼哭嚎声在识海炸裂,当最后一丝魔气被硬生生拔出体内,他竟觉出几分荒诞的快意。
他舔去唇边的血迹,魔核在他掌心碎成齑粉,他隐藏气味与踪迹,一路逃一路找。
他自毁修为燃烧精血活了下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也要找到她,让她知道背弃自己的下场。
可他没想到的是,只要远远看到她,他就狠不下这颗心。
他曾在九幽炼狱用冥火淬炼这具躯体,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那样灭顶的痛感了,可看着他们靠在一起的身影,就仿佛又回到了九幽炼狱。
朱雀大街的灯火在她身后连成星河,他隔着人潮看那个人牵着她的手为她提着灯笼,而他只能站在巷子的阴暗的角落里远远看着。
他连跪下都挽回不了她。
原来是因为,有些人站在那里他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