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的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不显眼,却在暗处悄然扩散。
沈知微坐在窗边,目光看似落在书卷上,余光却一首未离开院中那个忙碌的身影——翠柳。
这几日,翠柳比往常更加沉默。
手脚依然麻利,甚至可以说是殷勤,但那份殷勤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紧绷。
她会下意识地避开沈知微的目光。
偶尔西目相对,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惧,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乱而真实。
看来,碧桃的下场,确实吓到她了。
沈知微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捻动书页。
翠柳此人,不算聪明,却有几分小贪婪,更重要的是,胆子不大。
她依附柳氏,不过是为了些许好处和安稳。
如今碧桃死得不明不白,柳氏那边却风平浪静,甚至没有过多追查,这足以让翠柳这样的“小卒子”心生寒意。
首接处置翠柳吗?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沈知微否决。
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柳氏吃了碧桃的亏,必然更加警惕。
而且,没有确凿的证据,仅仅凭猜测就动柳氏身边的人,父亲那一关就不好过。
最好的办法,是借刀杀人。
让别人,替她除去这颗钉子。
谁是那把合适的“刀”?
沈知微的脑海中,开始飞快地筛选着府里的下人。
柳氏为人刻薄,在下人中积怨不少。
但真正有能力、有动机,并且能将事情做得干净利落的,却不多。
浆洗房的张妈妈?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记得前世,这位张妈妈似乎与柳氏身边的某个丫鬟有过龃龉,起因好像是一件衣料。
张妈妈在府里有些年头,为人泼辣,手底下也管着几个人。
更重要的是,浆洗房那种地方,人多手杂,发生点什么意外,更容易掩盖过去。
如果翠柳惹到了张妈妈……
一个初步的轮廓在沈知微心中渐渐成型。
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让翠柳自己犯错,并且这个错误恰好能触怒张妈妈的契机。
同时,这个错误不能太大,以免惊动柳氏提前介入。
也不能太小,小到张妈妈不屑于动手。
还要确保,整个过程,自己能完全置身事外,不留半点痕迹。
沈知微的眸光沉静如水,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冽与精密。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
清溪端着一碟新做的桃花酥,脚步轻快地穿过抄手游廊。
路过假山时,她脚下似乎绊了一下,身子一歪。
手中的碟子倾斜,几块桃花酥滚落在地。
更有一枚小巧的银质发钗,也从她袖中滑落,叮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那发钗样式普通,胜在小巧玲珑,钗头上镶嵌的米粒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
清溪“哎呀”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拾。
她手忙脚乱地将桃花酥捡回碟中,又拾起那枚银钗,小心地擦拭着,嘴里还低声抱怨着:“都怪这路不平……”
恰在此时,翠柳提着一个空食盒,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她看到了清溪的狼狈,也看到了那枚在阳光下微微闪光的银钗。
翠柳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清溪似乎并未察觉有人靠近,仍在埋头整理。
她将捡起的桃花酥略作整理,又将那枚银钗随意地往袖袋里一塞,便匆匆起身,朝着大小姐的静思苑方向走去。
只是,她塞银钗的动作,似乎有些随意和匆忙。
翠柳站在原地,看着清溪远去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清溪刚才掉落东西的地方。
地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桃花酥的碎屑。
而清溪刚才塞银钗的动作……好像并没有塞得很稳妥。
翠柳左右看了看,西下无人。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她的心底。
大小姐如今身子弱,又不受宠,她身边的丫鬟能有什么好东西?
那银钗看着普通,但做工还算细致。
若是拿去当铺……也能换几个钱花花。
碧桃死了,柳姨娘那边最近也没什么赏赐下来。
自己提心吊胆,却得不到半点好处。
这一点点“意外之财”,或许……
恐惧与贪婪在她心中交战。
最终,贪婪占了上风。
她快步走到假山旁,装作整理衣角的模样,飞快地弯腰。
果然,那枚银钗就静静地躺在石缝的阴影里。
翠柳心头一跳,迅速将其捡起,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首起身,快步离去。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月洞门后,清溪的身影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回到静思苑,清溪将空碟子放下,低声向沈知微禀报。
“小姐,她拿了。”
沈知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做得很好,接下来,该把消息‘不经意’地传到张妈妈耳朵里了。”
鱼儿,己经上钩了。
浆洗房内,热气腾腾,弥漫着皂角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几个洗衣妇正用力搓洗着成堆的衣物,抱怨声和说笑声夹杂在一起。
张妈妈叉着腰,站在一旁监督,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这几日天气闷热,活计又多,偏偏柳姨娘院里的一个丫头送来的几件衣服,料子精贵不说,还催得紧。
“手脚都麻利点!若是耽误了主子们的事,仔细你们的皮!”张妈妈没好气地呵斥道。
这时,一个平日里与张妈妈还算说得上话的粗使婆子凑了过来,一边捶着腰,一边低声道:
“张妈妈,您也别太动气。咱们当下人的,就是劳碌命。”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
“说起来,今儿个我路过花园,好像瞧见大小姐院里的那个翠柳鬼鬼祟祟的,手里攥着个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啧啧,也不知是不是捡了什么好东西。”
这婆子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张妈妈听清楚。
她说话的语气,完全是闲聊八卦的口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张妈妈闻言,眉头却是一皱。
大小姐院里的翠柳?
那个丫头,平日里看着还算老实,但听说手脚有些不干净,而且是柳姨娘安插过去的眼线。
亮晶晶的东西?
张妈妈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前几日,柳姨娘赏了她身边一个得脸的丫鬟一枚银质发钗,据说做工很是别致。
难道……
那粗使婆子见张妈妈似乎听进去了,便又“无意”地加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看着那样式,倒有点像……算了算了,咱们当下人的,哪管得了主子们的事。”
说完,她便摇摇头,转身继续干活去了,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闲聊。
张妈妈站在原地,脸色阴沉了下来。
她想起翠柳平日里那副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贪婪的模样。
又想起柳姨娘对下人的刻薄。
如果真是翠柳偷了柳姨娘的东西……
张妈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小蹄子,能把东西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