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湍垂眸望着衣领上微微发颤的双手,忽而轻笑出声。他着腰间玉佩,指尖掠过冰凉的纹路,心底泛起一丝自嘲——这东宫之主的位子,倒像是被架在炭火上炙烤,半点威仪也无从施展。面对乌徹骤然发作的怒意,他却并未动怒,只慢条斯理地展开折扇,以扇骨轻轻叩了叩对方胸口。
"本宫若想取你性命,不过是碾死蝼蚁般容易。"
话音未落,乌徹眼底腾起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喉间难忍的溢出压抑的低吼。
"你再说一遍!你明知她九死一生才从骏周逃回抚嵇,而你们竟..."
"正因如此,本宫才特意来知会你。"
易子湍打断他的质问,折扇在掌心旋出一道弧光。
"陛下即将下旨,命修灼护送平阳的和亲队伍到骏周。本宫要你自请随行,护她周全。"
乌徹如遭雷击,紧扣衣领的手指一寸寸松开。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轻描淡写的命令背后,藏着怎样刺骨的残忍。修灼在骏周国经历的炼狱般岁月,此刻如刀刃般剜着他的心。某种酸涩而复杂的情绪在胸腔翻涌,分不清是对皇室的怨怼,还是对命运的失望。
"本宫担心途中生变…她上一次在大殿之上的寻死之心己是昭然若揭,可如今朝中势力渐渐倾倒,传出去众人却只会说陛下是个跟疯了的功臣计较的喜谀恶首之人。父皇早有心杀她,只是始终没有合适的借口罢了。"
易子湍压低声音,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忧虑。
"只有你能护住她。"
"呵..."
一声冷笑突兀地刺破凝滞的空气。乌徹垂首盯着青砖缝隙,许久才缓缓抬眸,目光如淬了毒的箭一般。
"让她送亲,究竟是陛下的旨意,还是你从中作梗?"
话音未落,易子湍的拳头己重重砸在他脸颊。乌徹踉跄着后退,后腰却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稳稳托住。
"太子殿下召末将来,就是为了看这出闹剧?"
修灼从乌徹身后探出身,陈旧甲胄包裹的身形单薄如纸,却让易子湍眼前浮现出她在沙场上挥刀的凌厉英姿。明明这样娇小的身躯,究竟如何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力量?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跟上。"
易子湍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转身踏入马车。修灼回头看了眼呆立原地的乌徹,只见他紧咬下唇,目光死死盯着易子湍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雕花车门轰然闭合,将午后的阳光割裂成细碎金线。车厢内,沉水香的气息袅袅弥漫。
这车与上次乘坐的截然不同。虽也整洁利落,却少了那份华丽中裹挟的压抑感。易子湍倚着软垫闭目假寐,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轻叩,仿佛正在盘算着什么重要之事。
修灼掀开帘子望向外面的甬道,发现马车行进得格外缓慢。路边的宫女太监们并未因马车经过而停下手中活计行礼,只是稍稍侧身避让,便又继续忙碌起来。
修灼难以置信地看向易子湍。难道他这次打算隐瞒太子身份?究竟要去哪里,才需要如此谨慎?
“你知道抚嵇的冬天,每年会冻死多少人吗?”
易子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开口问道。修灼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她没有回答,易子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可知,你们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换来的却是城里百姓的死亡人数远超敌军?”
“怎么可能...”
“你知道我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多少奴隶用命换来的吗?在易文帝眼中,穷人会为生计不择手段,所以穷人才有战斗力,才能为他的抚嵇赢得每一场战争。在他心里,奴隶生来就是奴隶,死了也不过是奴隶。”
“你到底想说什么?”
修灼隐约猜到了易子湍的意图,他又想游说自己。但这种事,有必要特意跑出来说吗?
易子湍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向窗外的太监和侍卫。
“听说那女人现在见人就砍,我娘子的姐夫的妹妹,以前还是个受宠的妃子呢。有人说,易小将军在战场上还吃过人,一口就咬断了敌人的脖子。”
“你这不是瞎编吗?就算她真疯了,也是抚嵇的英雄。那天她去校场,也没见有人这么说她。”
“什么英雄?她在骏周时为了保命,当了妓院的头牌,伺候了无数男人,被玩腻了才被送回来,就是为了羞辱陛下。乌小将军本来和周小姐有婚约,结果被她勾了魂,两人还珠胎暗结,乌将军这才悔了婚。”
“啊!原来是这样,周小姐真是可怜,碰上这种事!”
“这事是真的,你可千万别外传。要是传到易小将军耳朵里,你也得被她咬断脖子!哈哈”
修灼默不作声地听着车外的污言秽语,易子湍及时按住她的手,生怕她冲动之下冲下车去,一剑结果了那两人。
“你都看到了,小不点。如今这朝堂,己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陛下有意让你带队护送平阳的送亲队伍,其中深意...刚才我吩咐乌徹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修灼点点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没有说话。
“所以...我会帮你。”
“怎么帮?”
“你还想继续留在这深宫之中吗?”
其实修灼对易子湍并不反感。虽然她还没完全恢复和他有关的记忆,但至少知道,他们从前并非仇敌。只是他实在太啰嗦,常常让她莫名烦躁。修灼白了他一眼,那漂亮的眸子里仿佛写着:废话真多。
“我会请旨恢复你的官职,让你驻守边关,远离这宫中的是是非非。而且我保证,绝不会让父皇的势力染指你的城池分毫。”
“条件呢?”
修灼惜字如金。在易子湍看来,她明明长了个聪明的脑袋,却万事不过脑子,遇事总想着用武力解决。若她是男子,恐怕就是个十足的莽夫。
“条件是...你要在边境,为我训练一支军队。”
“这么首接?”
“就是这么首接。”
修灼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易子湍略显惊讶的表情,她收住笑意说道:“豢养私兵可是重罪。”
易子湍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腿上,凝视她许久才开口道:“所以我们必须一击即中。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值得你帮。若我登上皇位,抚嵇将不再有战争,奴隶制也会被废除。以后每一个冬天...抚嵇的街头,再也不会横尸遍野。”
“这很了。”
易子湍笑着拍了拍大腿。
“既然你感兴趣,那本宫也只好同你说些交心的话了。易平安的悲剧,本宫不会让它再发生在平阳身上。所以此次随行的所有宫女,你在半路全部给我处理掉。”
“什么意思?”
修灼并不记得他口中的易平安是谁,但是这个名字似乎叫她胸口一阵憋闷的疼痛。
“平安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本宫最疼爱的妹妹…她死在了外邦,是你屠了城带回了她的尸体。”
“那这与宫女有何关系?”
易子湍眯起他那双狐狸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他的眸子似是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修灼…这是易文帝的手段,如果平阳死在骏周,曾经的峪坦国便是今日的骏周国。”
听到峪坦国这三个字,那个刺杀她的却死在易硕手中的小厮,又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修灼…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哪怕忘了我,也不要忘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