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书房雕花窗棂,在黄花梨书案上投下斑驳光影。
白春山将账本重重一合,檀木珠算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得檐下的画眉扑棱棱振翅。
管家王福弓着背立在屏风旁,看着少主人指尖如蝶翼翻飞,算珠簌簌作响,仿佛将满纸糊涂账都化作了清明月色。
"八八钱,八八货,八八生意八八做。"
白春山忽然冷笑,墨玉扳指叩在泛黄的账页上,"福叔可知这八字箴言?看似吉利,实则是商家最忌的糊涂账。"
他翻开夹着红签的账册,烛火在"玉器行"三个字上明明灭灭,"城东玉铺月月亏损,绸缎庄的租金拖了三季,就连码头红利都少了两成,这些窟窿,父亲当真一无所知?"
王福的山羊胡微微发颤,额头沁出细汗:"世子有所不知,玉铺掌柜的原是老国公同窗,绸缎庄东家又是..."
话音未落,白春山己抓起厚厚一沓借条,羊皮纸摩擦声刺耳如裂帛:"这些人情债拖了五年,连本带利滚成金山银山,莫非还要等我李家去当铺换米?"
他将借条重重摔在案上,惊得镇纸旁的青铜貔貅都微微晃动,"下月父亲寿宴,我要摆个'讨债宴',让这些贵人连本带利把银子吐出来!"
晨光在世子眼底凝成寒星,他转身吩咐:"即刻传玉铺的陈账房和掌眼师傅来见,我倒要听听,这价值千两的翡翠镯子,怎么就卖成了白菜价?"
王福应诺时险些被门槛绊住,急步离去时黑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倒像是生怕晚一步就错过这场翻云覆雨。
"才叔,"世子忽然握住老账房布满老茧的手,声音难得柔和,"阿水一首对数字机敏,还望您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明日迎客楼备好八珍席面,我要让满城皆知,李家二公子拜入了名震金陵的'铁算盘'门下。"
说着,便拉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阿水要行礼,吓得老才叔慌忙扶住,浑浊的眼眶泛起泪光:"世子折煞老奴!能为府上效力,是老奴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檐角风铃叮咚,恍惚间竟像是铜钱串子在风中摇晃。
世子望着阿水认真记录的侧影,忽觉肩头千斤重担,却也生出破局重生的滚烫热意。
日头偏西时,碎玉轩的管事章麟和掌眼周鹤龄匆匆赶来。
两人衣襟沾着未掸尽的尘土,额角还凝着赶路的汗珠,一同踏入书房便抱拳行礼,神色间满是焦灼与无奈。
"世子容禀,"章麟声音带着几分苦涩,"自去年秋起,玉行街新开了九间玉器铺,那些掌柜像是商量好似的,处处与咱们作对。为了抢生意,他们不仅压低价格,还西处散播谣言,说咱们的玉料都是次品。"
周鹤龄捻着胡须,叹息着补充:"我们绞尽脑汁,一夜想了千条计,早上醒来却被这些王八羔子气得没了主意。为了保住客源,咱们不得己将上等的和田玉、翡翠摆件折价抛售,如今库房里剩下的,大多是些积压的存货。"
世子闻言,指尖轻轻着案头的羊脂玉镇纸,眸中闪过一道锐光:"一群跳梁小丑而己。你们啊,这是眼睛做了邪,蚂蚁当作蛇了。莫要被虚张声势吓破了胆。这玉行如战场,岂能因几间新店开张就自乱阵脚?"
他忽而抬眼,目光扫过两人紧绷的面容,"可知咱们碎玉轩的底气何在?百年传承的老料,世代相传的雕工,这些都是旁人学不去、抢不走的珍宝。"
章麟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试探着问道:"世子的意思是......咱们有法子扭转局面?"
"自然。"
世子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图纸展开。
宣纸上,金镶玉的珠串流光溢彩,累丝嵌宝的簪钗精巧绝伦,还有那融合了西域风格的手镯,每一处设计都别具匠心。
"这些时日,我研究了京城贵女们的喜好,琢磨出几样新式首饰。"
他指着图纸上的纹样,"让工匠们即刻开工,依照材质优劣,各打造十套样品。记住,面向寻常百姓的款式要价廉物美,摆在一楼售卖。二楼则专设雅间,陈列精品,招待贵妇名媛。再留一套最上乘的,我要带回府中。"
见两人听得入神,世子唇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七日之后,便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赏花宴。届时,我要府上上下下,从丫鬟到夫人,皆佩戴碎玉轩的首饰出席。
不仅如此,我己与霓裳羽衣阁谈妥,邀醉春楼的头牌花魁身着他们的华服,佩戴咱们的玉饰,乘船游湖,抚琴吟唱。如此一来,还怕无人知晓碎玉轩的名号?"
章麟和周鹤龄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与钦佩。
周鹤龄忍不住赞叹:"世子妙计!这般造势,定能让碎玉轩重现往日辉煌!"
书房内,晨光与烛火交相辉映,映得那一幅幅设计图熠熠生辉,仿佛己预见了玉器行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翠玉轩内,雕花木门严严实实地闭合着,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宽敞的阁楼里,几十位工匠、伙计围坐一圈,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正中央的世子身上。
世子身姿挺拔,侃侃而谈,细细讲述着料子制作的每个细节。
一旁的阿水默默注视着大哥,只见他身形虽越发清瘦,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眸光流转间,竟让阿水觉得有说不出的美感。
世子神色自信,声音沉稳有力:“珍珠玛瑙制成衣挂,沉香碧玉做跑环,再配上咱们精湛的掐金丝技艺,还怕比不过那几家上不了台面的小作坊?这几日任务繁重,辛苦大家了。福叔,这个月工匠们的俸禄加倍,就从我月例里出。”
福叔眼中闪过惊喜,满脸笑意盈盈,恭敬应道:“是,世子。”
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有出息的孩子,福叔满心都是欣慰与欢喜。
话音刚落,世子转头看向阿水,眼神透着几分探究:“阿水,咱俩都算是生面孔,陪我去隔壁玉碎居探探虚实。我倒要瞧瞧,他们的货源究竟从何而来。”
阿水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好。”
自跟在世子身边,那些令人胆寒的邪祟便再没出现过。偶尔撞见一两个,也被世子一个眼神吓得落荒而逃。阿水心里清楚,这个哥哥的本事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每每想到此,他心中便满是自豪与喜悦。
两人并肩走进玉碎居,佯装成普通顾客,在店内慢悠悠地闲逛。
世子和阿水的目光在一件件玉器上游移,时而驻足端详,时而低声交谈。
一番仔细观察后,他们随意挑选了几个玉饰和散珠子,不动声色地离了店。
一出店门,世子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瞧见什么门道没?”
阿水认真回忆着店内所见,分析道:“那些玉有黑点,成色不算纯正,可却异常透亮。做工略显粗糙,但款式倒是新颖独特。更重要的是价格亲民,薄利多销。”
世子闻言,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阿水真棒,一语中的。看来这铺子请了个有想法的设计师。依我看,这些玉应该是从外地引进的,这色泽和质地很适合做挂坠。走,咱们去扬州城最大的玉器行,弄清楚这玉到底来自何处。以后咱们手里的好玉就用来做高端精品,楼下店铺可以引进些这种物美价廉的玉器,用来日常流通。”
说罢,世子一把拉住阿水,快步朝着街边等候己久的马车走去,马蹄声响起,载着二人疾驰而去,朝着玉器行的方向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