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琅若唤她小青柚。
宋青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虽然与尹琅若情投意合,却不愿意伏低做小,坚决让尹琅若休妻。她刻薄地道:“不过是一个傻子,又无依无靠的,凭什么我做妾她做妻?如果你想娶我进门,便将她休了,否则我就算是去剃头做姑子,也不会嫁给你。”
尹琅若思前想后,宋青柚说得不无道理,一个家世模样都强过花绒的女子,本不应该委身为妾。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怪他,怪他在选择妻子的时候不够慎重。也怪命运,命运不公,将他活泼可爱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傻子。
尹琅若让宋青柚再等等,他会处理好一切。
他的妻子花绒不是一个精明的女人,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竟然没有为自己铺设一条退路。他推着她出门晒太阳时惊觉——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尹琅若自认为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然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一个无法理解自己,无法与自己沟通的妻子。
“树上结的是什么果子?”尹琅若问她。
花绒看着满树的杏子,如果她还是一个正常人,她一定会欢呼雀跃地回答:“杏子啊,拿竹竿子打下来,我们把果子捡回去用盐腌制吧,夏天配着紫苏和花椒一起吃。”
尹琅若甚至可以想象,她钩着自己的脖子撒娇的模样。但是此刻,她只是对着杏树傻笑。她不会动,也不说话。尹琅若叹了一口气,将她推到假山边。湖水平静无波,尹琅若和她一起看着幽深的湖水,尹琅若偶然会生出恶毒的想法,诸如若是此刻她不幸落水就好了。
他竟然希望花绒死去,而不是像一个累赘,拖着自己。
尹琅若单膝跪地,抬眸看她:“花绒,你不爱我了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花绒歪着脑袋,满脸无辜:“爱?琅若,爱是什么?”
尹琅若苦笑,轻声道:“你果然忘记了所有。你不爱我了。”
花绒拍了拍手,完全不理会他。尹琅若暗自叹息,又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送她回屋。他将她横抱着放在床上,他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和离吧。我们的律法规定,如果是因为我变心休了你,你可以再嫁。我会找到一个全心全意对你好的男人,让你下半生幸福无忧。”
花绒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不陪我?”
尹琅若悲哀地道:“我只是对你没有感觉了,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很陌生。我以为饱读圣贤书的我会是一个圣人,可太不巧了,我是一个俗人。”
花绒呆呆地看着他:“你别哭啊。”
尹琅若擦了擦眼角,点点头。
他对花绒并无多少愧疚,因为他坚信,花绒也不爱他了。花绒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可以依赖的朋友。
花绒被尹琅若送出府的第二天,宋青柚便大张旗鼓地让人往尹府搬东西。尹琅若有些费解:“还未成亲,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瞧主母的屋子亮堂,我提前住进来感受感受。琅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反正我迟早要过门的。”
她嬉皮笑脸的样子让尹琅若无可奈何。
宋青柚生他的气,他知道。
休妻的事情拖拖拉拉持续了一年,就算是请花绒离开了宅子,他还是给了花绒一大笔钱。于他而言,对花绒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也不希望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围着花绒打转。
虽然还未成婚,但是尹琅若带宋青柚回乡看望父母时,二老非常开心。
“差不多就摆酒宴吧,把婚事办了,来年生一个大胖小子……”
宋青柚害羞地躲进了屋里。尹琅若难得见她小女儿情态,情动之下承诺道:“回去我就将婚礼办了,免得外人总对我们一起住的事情指指点点。”
宋青柚点头如捣蒜。
宋尹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富之家,婚事也办得热热闹闹。
他们决定先在无忧城办一场酒宴,然后再回宋青柚的老家大办一场,风风光光热热闹闹。
宋青柚换上了喜服,坐在闺房里等着尹琅若骑马而来,接她过门。
尹琅若正在房中换衣服,侍奉花绒的婢女忽然匆匆进来,见到他便下跪道:“花绒娘子没了,求您去看看吧……”
尹琅若的手一抖,扣子系歪了。他的嘴角已经挂不住笑了,追问婢女:“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
“不知道,昨儿还好好的,但是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她浮在湖水上,想来是半夜爬下了床,然后爬到湖边,自己扎进了水里。”
花绒自尽了。
尹琅若隐隐觉察不对,花绒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有一口饭吃就很满足了,为什么会选择投湖自尽?他怀疑有人害花绒。算了算距离迎亲还有一段时间,他连忙脱了喜服随丫鬟前去。
尹琅若来到花绒原来住的地方,那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她父母在世时攒钱建的。她的弟弟已经病故了,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尹琅若还派了两个丫鬟照顾她。
花绒的尸体已经被捞起来了,一群人围着她的躯体指指点点。尹琅若到来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很奇怪。尹琅若隐约听到,他们在数落自己,抛弃了糟糠之妻,逼得她投湖自尽,自己却要觍着脸娶新媳妇。
尹琅若一时无地自容,他甚至害怕看见花绒,看见那张睁着眼睛,苍白的、没有生气的脸孔。
他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初见那一天,花绒绑着一头利落的黑发,穿着便服,蹬着皂靴,叫了一坛酒一桌菜,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吃着聊着,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也记得她为了追一个小飞贼,从二楼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愣是将对方拽上岸的飒爽英姿。
他更记得她一袭红衣在院中击鼓、跳舞的情形……
她是那么鲜活热烈的一个人,现在死在自己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