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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甘放下手里的铁锤，盯着他：“不行，这是东家让我做的东西，不能给别人。”
平国公庶子一听，哟！还真是！
那更得拿了！
别个排队都排好久，倾家荡产才能买到的玩意，他要提前握在手里，可不得羡煞旁人？
可不得气死一大堆？！
对，还得去那死了姐的乞丐面前秀一秀！
他们那边可没有京城这么好的东西，那天戴上全套的珠宝上门找茬，可把对方气个半死。
对方咬死了说，他们那边如今最火的是“七彩天丝”，能织出堪比云锦仙衣的绸缎，做出的衣服如何如何美丽。
但平国公庶子哪里信，就把玩着他手里的绝世精品，说他吹牛胡诌，把他郁闷了许久。
如果再带上这个玩意……
想想对方眼里惊艳，又强装不喜，气急败坏跟他斗嘴的样子就觉有趣！
“不行什么不行！”
这东西，他是拿定了！
“我要不是看在你这么些年乖乖给钱的份上，早就拆了你这破铁铺！”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窜出一股无名火：
“要不是你那个死撞梁，吓坏了我小心肝，我的第一个儿子也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让你活着就是让你赎罪的，明白吗？死瘸子！”
老甘垂着头，扭扭僵硬的脖子，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字一句道：“她死了，我的小丁香也没了……”
“两条贱命死了又怎么样？但我第一个儿子，我的嫡子没了！”
老甘看向他，眼里的情绪在汹涌，而后快速消退，悄无声息地掩藏在垂下的睫羽中。
“剑，不能给你！”他伸手欲夺，却被几个护卫拦下，狠狠招呼了几拳。
“啧，挨了这么多年的打，还是不长记性！”他轻扯嘴角，每次上门收保护费都要跟这个死瘸子浪费半天时间，当然这半天时间，绝大部分都是看死瘸子挨打。
不哭也不叫，就跟打在一麻袋死物上似的，没意思，但很气。
一气就手痒脚痒，自已也上去插两脚，怼几拳。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打铁的缘故，瘸子虽瘸，身材却很魁梧，平国公也不敢单独下手，就混在护卫的乱棍乱拳之下，见缝插针的补上几下。
终于打尽兴，平国公庶子带着护卫离开，没有看到在他走后，原本倒地蜷缩的瘸子又爬了起来，望着他们的背影，咳了咳血，露出一个冰冷诡异的微笑。
平国公庶子又跟粮关公对上了。
两人再一次拳脚相加，打得不可开交，只是这一次，有人摸到了腰间的短剑，情急之下，一把插进了对方胸膛，粮关公呆愣，瞪大眼，周围所有打呵欠的护卫也全傻了眼，手忙脚乱地上去分开两人。
热血汩汩奔涌，粮关公倒地抽搐一阵后，失去了呼吸。
平国公这次从刚才的怒气中惊醒，他……他杀人了！杀得还是国舅爷！
这件事，很快传到皇宫里，皇帝大怒，直接下令削爵、诛九族，平国公嫡幼子，如今的平国公也未幸免于难。
茶余饭后，四丫唏嘘，便听得三丫枕着胳膊翘着脚丫道：“你以为那皇虫作恶，跟他没有干系？”
“No No No！是他故意纵容放任。”
“他体弱多病，膝下尚无子嗣，不成器的庶出哥哥越是纨绔，他便越好坐稳自已的位子。”
“那人心计可不差，可惜，没猜到自已的哥哥能这么蠢。”
“你布的局？”二丫看向三丫，有点怀疑，怎么每次有人上门找事，不出几日就会挂掉。
而三妹总料事如神，一副淡定把控的样子。
三丫呵呵笑了几声：“哎哟，跟我什么关系，我就是个臭搞钱的，哪能那么有本事！”
“真的？”
三丫笑笑，“如今两只臭虫都没了，真是空气清新啊！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本事，哎呀呀，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四丫附和，“人家帮了我们，得送什么礼啊？”
“我们送他一个希望吧。”三丫想了想，说道。
过了几日，她组装好一个轮椅，推到了老铁铺。
老铁铺大门关着，窗户也严严实实的，三丫狐疑，叫来一个善开锁的蛟龙帮伙计，帮忙打开了门。
每月初，老甘都会请三五日的假，用来疗伤，起先三丫并不知晓，还以为他接了私活，后面才知道，那几日都是他养伤的日子。
因此，他没来的这几日，三丫也没察觉异常，直到推着轮椅进门，看到了抱着妻女牌位，跪在火窑旁的老甘。
他的眼睛是闭上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门外的光落进了老铁铺，但光只照到了他脚下，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那嘴角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不少苍蝇正围在屋里嗡鸣打转。
三丫愣愣看着眼前一切，在伙计的奔跑和尖叫声中，撑着客椅坐了下去。
脑中一片嗡鸣。
他为什么要去死……
活着不好吗？
我可以给他钱，给他荣耀，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荣耀！
如果他真的一心求死，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帮他递刀……
明明按照他的计划，再过两年，那人也必死无疑……
她想不通。
找人厚葬了老甘，三丫回到家，一把抱住了茫然的二丫和四丫。
“老甘死了。”她哽噎道，将老甘故事告诉了两个姐妹，也把短剑赠凶的故事告诉了两人。
四丫两只眼睛一下就红了，忍不住耸耸鼻子，想说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丫拍拍三丫的背，告诉她：
“每天都活在痛苦和自责里，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也许……他想结束的一直不是生命，是痛苦呢？”
三丫看着她：“可是我不明白，他原有的计划也可以达成目的……他……他本可以再多活几年！”
“你说他是笑着离开的。”二丫拍拍她的手，“那说明，能够提前结束这种折磨……他很开心。”
三丫愣了愣。
下了这么多年的棋，从没有把人的感情算在里面，每颗棋子都是冷冰冰的，就像她手里的银子，只有在用到的时候才有价值。
她一直都这么认为。
并且在计谋里无往不利，仿佛看透了整个世界的规则，可以随意拿捏人心和局势。
可是这次的事，却给她当头一棒，让她明白了有些东西的不可控性。
即使这次误打误撞也完成了计划。
她以为他会求生，许他希望，诱他出手。
实则他为了早去，放下希望，甘心作刀。
他知道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三丫忽而想起那个打铁的傍晚，老甘忽地抬头，愣愣盯着她。
那双浑浊的眸，蕴满复杂的情绪，三丫没能如往常一般，将人看个透彻。
而现在，她忽的就懂了。
老甘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知道自已被利用。
知道成为了一颗棋子。
但他还是，成为了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