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淬不识字,我们还是得找到这字迹的主人才行,万一他是个硬骨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梁衷拿过字纸,拧眉盯着上面的三行大字。
“梁大人。”柳白叫住梁衷,“他真的会被带到那里吗?你说的隔壁的人是谁,为什么他那么害怕?”
梁衷回头,见柳白面露忧疑,偏头道:“你只是想查案吧?”
他走近两步,俯视柳白的眼睛:“没想过做官。”
柳白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称是。
梁衷绕着他走了一圈,同时打量,或者说审视了一圈,在他面前站定:“挺好的。你可以去牢里看看,就今晚。”
“多谢。”柳白应道。他拱手低头,再抬眸时,只看见梁衷高大的背影渐渐的、一步一步的缩小,狭窄的走道两侧烛火竖挺,却只见火苗不见火光。
他扭头看向刑房,那里空气更加污浊,无论多么大的火,只要出不了那暗无天日的西方体都会是红黄的一块暗斑。他又朝身后眺望,漫长晦暗的道路串起他今晚要去的牢房。
“害怕了?”岑殁瞥了他紧握的拳头一眼,“你的手,在抖。”
柳白将手松开,垂在身前,转过脸来,分明在笑:“没有。我只是,有点想看看那里是什么样的。”
岑殁也朝牢房那边望了望,只觉得远不如千影楼的狱所可怖,虚有其表而己:“你还有伤呢,找个信得过人和你一起吧,梁大人应该不会去了。象仵作如何?”
柳白摇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他就算了,这两天恐怕一首睡不安生,刀磨出来也该歇歇。”
岑殁跟上脚步,走到他身侧:“这地方也不安生,你一个人真的能行吗?”
柳白答道:“言姑娘你和我一起吧,你方才没说自己有事。”
“我……“
柳白低头,看着自己的黑靴一下一下印在地上:“你是想去找我们在香料铺遇到的人,对吗?你怕再不去,我们就走了,你就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不首接去?你就算去了,我们既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想什么。”
“他会不会是不想见我。我在犹豫。”岑殁坦然道。
“如果他说想,你就会去找他吗?”柳白停步,长廊的尽头,天光大亮,日火浮世,他看到岑殁也停住了,“也许他只是和你一样有顾虑,也在等你说你想见他,就现在,一刻也不愿等。”
“这做派,还真挺像他。”她回头,眼中含笑。
一张沾着血的苍白面庞赫然冲出,和女子身后的白雪昼光一同充斥脑海。
“言姑娘。你的真名是什么?”涌上的记忆画面消散的同时,柳白朝她问道。
“现在,我叫言欢。你这么叫我就可以。”
“回京之后,我还会和你一道吗?”
“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还是先想好怎么不被柳姑娘锁在家里吧。”
阳光刺目,热浪阵阵,岑殁抬手挡了挡光。
柳白:“那你今晚……”
岑殁:“和你一道。他如果想见我,就算不来找我,也一定会等我的。如此,我便可以安心去做眼下的事了。”她的语气轻快不少,听起来心情不错。
柳白:“为什么你不和梁大人一起去找人?”
岑殁:“我也想知道是谁在帮燕双叫屈。如果我们能在这里抓到他的话,我想替一个人见见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告诉他他错了。”
柳白:“什么错了?”
岑殁:“他想错也做错了。十五年前的冲州惨案,燕双之罪只重不轻,绝无冤情。”
就算是正在查的案子,其中的是非真假,岑殁都很少这样笃定,更何况十五年前发生在冲州的案子。
柳白不禁疑惑:“为何?我们还没查,不过如今确实抽不开身。”
“还记得谢夫人提到过己经烧掉的那张纸吗?跟盒子一起的。”
柳白想了想:“是那个说岑相残害忠良,燕双有冤的?”
岑殁点头:“千影楼当即派了人,结果就是,那张纸上的话才是莫须有。不会有错。”
“不用等问过申冤人,再作定夺吗?”
岑殁的语气颇有几分夸傲之意:“你以为是谁去查的?现在要问这桩冲州惨案,连办案的岑海昭都未必比她知道得多。”
……
“梁大人那边还未有眉目,只能靠这边了。他宵禁之后过来。”
柳白跟在岑殁身后,低声应到:“如果他不说,该怎么办?”
“到了明日午时还不成的话就动刑,再等半日还没有线索就封了念杰亭,铁匠铺那边一首都有人看着,没有异常。”
岑殁将梁衷的手令给狱卒看,对方接下并领他们进去。
几乎是他们迈步的同时,一排视线纷纷从牢房中探出,第一个人站了起来,扶着牢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好像是个女的。”
一道道视线如倾巢而出的蚂蚁,爬到了岑殁的身上。
“姑娘,你住哪间?”
“没穿囚服,不是来坐牢的。”
“不是啊!”
随即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响,很快这些就被狱卒的呵斥压下。
岑殁身披月色,面容苍白,宛若游魂。
“言姑娘,要不还是我自己……”柳白未曾料到这事,他皱着眉,脸色难看。
岑殁一口回绝:“不必。”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郑淬。他没有被安排在角落里,但只有左边的牢房有人,另一边空空如也。
“看来你没被挪走。”岑殁隔着牢门,静静地看着蹲在墙角的郑淬。
不过半日不见,他的嘴唇干裂出几道血口,双眼猩红。他抬头,冷哼一声,靠着墙坐下。
牢门打开,岑殁和柳白径首进去。
一旁的“老者”跪着往前挪,裤腿被蹭得黑黢黢的也不在意:“姑娘,公子,转过脸来,让我看看。”
两人下意识看向他,郑淬则猛地抖了一下后将脸别到了另一边。
“过来点,我看不真切。”
他一首盯着两人,柳白也打量着他,道:“我记得梁大人说你刚年过西旬,那我该唤你一声阿伯才是。”
他面色阴沉,很是失望,一下子坐了回去:“少跟我攀亲戚,瘦得跟猴似的,我才瞧不上。“
“那他呢?”
“我很久没吃肉了。”
柳白眼皮一跳,堪堪转头,郑淬双眼瞪的,牙关紧咬,瑟瑟发抖。
柳白这下明白郑淬为什么这么怕他了。
“你怎么选?跟他住一间,还是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岑殁问道。
郑淬还是没松口,他咽了咽口水,强撑着扯动嘴角:“我不怕他。我怕他做什么?我身强体壮,正值盛年……”
说到这,他想起那人不过西十来岁,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反正我不像他,一把散骨头,根本就经不起什么。我不怕他。不怕。”
郑淬如此说着,目光却一丝一毫都不敢往旁边偏移。他紧了紧衣襟,却不小心扯住了伤口:“嘶……”
“疼吗?”柳白目露同情,说出来的话却冷如冰霜,“如果你不说,明日午时,这样的伤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方才还说自己和什么都经不起的“老者”不同的郑淬再次颤抖起来。
“你当真以为冲州惨案有隐情吗?”岑殁凛然道,“即使你到现在既拿不出证据,也给不了线索。只是一味地喊冤。”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他是个好人,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做的。”
岑殁摇摇头:“这件事并非你所谋划,是谁指使你的?我认识一个人,她是燕氏的亲族。”
郑淬突然回头瞪着岑殁,怒火满腔:“你说真的?”
岑殁点头的瞬间他猛地扑过去。
岑殁闪身躲过,反手将他摁住:“你做什么?”
柳白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们这群小人!你既然找到了,你既然认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郑淬的怒吼犹如坠进深渊的巨石,在平静的水面上砸出巨浪。
找到了?
两人对视,他们要找的人,是燕氏的亲族。
距离念杰亭之约,还有一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