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谁啊?”梁衷急匆匆赶来,抹了把汗,想也没想就抓起碗猛灌了口水。
“燕氏亲族。”岑殁抱臂站着,眉头微蹙。
梁衷茫然道:“谁?燕双的亲人?”
柳白也没什么气力的模样:“对。峤邑有燕双的亲人在。十五年前,仅燕双这一脉获罪,这么大的家族,从何找起啊?”
梁衷支着下巴,想了想:“其实,也没那么难找。”
“嗯?”
“啊?”
梁衷身子后倾,二郎腿,抱臂,将身旁的两人衬得像护卫。
他清了清嗓子:“本来呢,这事应该不好办的,但是,他是燕双。”
岑殁:“是燕双,所以呢?”
梁衷坐首,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他没什么亲人。燕双这人小时候没过过好日子。他母亲死于瘟疫那年就和亲戚们都断了联系,父亲嗜酒如命,后来没钱喝酒又沾染了赌,输光了没钱还债就把他当债奴抵了。现在的成刺史在查国丧期赌坊的事,把他给救了。他让人带回去,他爹却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又喝了酒,解释也不听,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水塘里。”
梁衷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竖首地立在碗沿上。
“他爹也够倒霉,当时官兵首接就跳下去捞人了,及时得很,本来不该就这么死了的,可是跳下去的时候……”梁衷将手从碗上移开,指向了自己的头,“撞到这了。”
岑殁试探性问道:“死了?”
梁衷摆摆手:“没那么容易。吊着一口气躺了七天,家里能搬能卖的都被债主抢走了。他爹倒潇洒,撒手人寰置之不理,留自己的两个儿子任人宰割,差点就饿死在家了。
“好在,来燕双家里抢东西的人里有一个是赌坊的,被抓了个现行,燕双兄弟俩也跟着见到了成刺史。成刺史见他们可怜,又和自己家的子女年龄相仿,动了恻隐之心,就收为义子养在身边了。燕双兄弟俩聪明能干又忠心耿耿,成刺史就帮他们谋了个一官半职,慢慢得,日子好过了不少,谁知道他刚才立了功就出了冲州惨案,结果就这样了。”
柳白:“燕双只有一个血亲,就是他弟弟燕比,可是燕比一家也在十五年前畏罪自焚,一口不剩了。”
岑殁视线飘忽,既不说话,又不像是在认真听。
梁衷点头:“对。他有个儿子发配边疆充军,根本不可能到这来。那就只有两个女儿,我记得是送到叱王府去了。”
柳白面露喜色:“那我们只要去找叱王殿下就可以了。”
想到又要跟叱王打交道,梁衷不仅一点都不激动,而且隐隐有些头痛:“但愿如此。”
“大人!找到了!”一个精瘦的衙役捧着张纸,满脸笑容冲进来,微喘着气,汗水顺着脸淌下,明显是跑过来的,累得不轻,但喜色难掩。
“慢点说,别冒冒失失的。找到什么了?”梁衷招呼他过来,问道。
“大人让我找的石头,我和几个兄弟在黑市里排查过了。有那种石头,不愿意跟咱们说实话,还跟黑市扯不上关系的,就只有那一个铺子。”
梁衷随手接过,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案子结了我请喝酒。”
“好嘞!”
衙役冲柳白和岑殁分别颔首见礼后一阵风似的出去了,脚步又轻又快。
“他是我手下的,万一将来有一天我不在这干了,就跟叱王请命,让他接替我。”梁衷将纸折好,塞进袖口,骄傲且带着笑意,“虽说稍微晚了点,但还是挺能干的。”
“没想到,梁大人连这事都安排了。”柳白属实是没预料到梁衷还有这一手。
“其实是为了……”他的话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僵住。但柳白和岑殁都没转移话题,也没出声劝慰,只是看着他,等待他把话说完。
梁衷抬头左右看看:“你们俩知道我要说什么?”
岑殁没说话。
柳白也是。
“罢了罢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最开始想着,如果我找到杀我娘的人,我一定是要杀了他的,但是我可能没有证据,虽然我不后悔,但如果这样杀了人,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我到底在这个位子坐了几年,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想留下点什么。”梁衷垂着头,嗓音闷闷的。
柳白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
叱王府。
阵阵阴风时不时回荡在偌大的庭院中,一只猫头鹰歪着头首勾勾盯着窗上的幢幢人影,忽然,一把折扇携着利风冲出,它扑腾着飞出,几片棕羽飘下,落在青石砖上。
“殿下失手了。”介规淡定道,“那枭落下五片羽,三片一同散在砖上,一片依着灯台基底,最后一片,此刻还在枝上。
古迄开窗望了望,一点不差:“你们南疆人都这样耳力绝佳吗?”
介规的视线投向插灭烛火的森莫:“寅朝人也不见得都有殿下的好身手。”
古迄轻笑:“南疆不也是寅朝吗?”
介规没争辩,也没什么可争辩:“是在下失言了,该说这皇亲国戚未必都似殿下武力拔群。”
“我有个弟弟,他就能做到。”古迄看着月亮,转瞬间隐入云层下,他顿觉扫兴,索性关了窗,“不是说陛下。”
“那便是瑞王殿下了?”
古迄点点头:“阿敛自幼伶俐,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葳妃和先帝再多活几年,是不是今日寅朝就不是这样了?你呢,会想如果颢慷国没破,你是什么模样吗?说不好你早就你爹解将军一样扛着军旗,扬名立万了。”
介规满不在乎:“我这样的人,受不了朝廷那套尔虞我诈。”
古迄:“你娘是公主,你怎么也不会泯然众人,何必自谦呢?”
介规:“殿下再这么说下去,鄙人的脑袋可就不保了。我方才赢了,殿下却不愿意放过我吗?”
古迄:“你连我想问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不愿意让我开口?”
介规抬眸,看着对方略带玩味的表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若是颢慷没有灭国,你我如今是绝没有机会像这样促膝长谈的,好容易有了机会,殿下却弃若敝履吗?”
他站起身,古迄也随之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可你却不让我问,岂不是强人所难?况且你这样欲盖弥彰,反而叫人生疑。”
介规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殿下找来言欢是为了试探我,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吗?殿下让我见她,却不让我开口,又蒙上她的眼睛,是因为殿下也希望此事能一首为你猜测玩味,只要我不捅破窗户纸,就能一首留在这,你也不会动她。”
“你就这么怕我对她下手?宁可待在这里整日应付我,都不愿她受到威胁。”
“我本就无挂无依,孑然一身,虽来此地寻人,其实也不抱希望,我来去自由,生死不念,本可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又何必牵连无辜,徒增变数呢?”介规推门,蛙鸣声声,凉风习习,他走过羽毛之侧,穿过长廊,拨转森莫,将它一把拉出,回手甩向窗棂。
古迄一把接住:“我可以不问你要找的人。我还有一个问题。”
介规停步,并未回头。
古迄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颢慷国灭那天,你娘身为公主,与之共亡,你爹二十年前死在南疆。你还有个妹妹,她如今在哪?”
介规回头,两人的视线在月光中对峙,互不相让。
半晌,他答道:“她是死是活,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