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见彭老爷已无力回天,率先跪下,身后的家仆与侍女紧随其后。
“殿下,老爷鬼迷心窍,我等虽痛心疾首,但身为下人,实在无能为力。今日殿下在此,我等愿将此事和盘托出,愿殿下念在我等悬崖勒马的份上,从轻发落。叩谢殿下!”
其余人也齐声应和:“叩谢殿下!”
灵堂外唢呐声响起,凄凉揪心。
彭老爷发出声声嘶吼,用尽力气,终于挣扎起来,甩掉古侃的双手,朝着沈居恩直直冲去。
沈居恩也不躲,被他掐着喉咙,按在墙上。
岑殁将匕首抛去,正中彭老爷的手,徐窗总算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古侃也迅速上前,将他重新摁住。
他不断辱骂着沈居恩。
岑殁听着他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暗暗想道:真是难看啊,他是岑家的连襟,才有今日地位。如今看来,他一不会笼络人心,竟有这么多人当场倒戈;二没有清晰头脑,一张画像便乱了阵脚;三胆小怕事,仅仅是人证出现,他便狗急跳墙;四拖泥带水,连灭口都做不好;五心盲混沌,他只需要咬死不认,岑海昭有的是办法为他脱罪,他偏偏在瑞王面前露出獠牙,就算岑海昭有意保他,他也是活罪难逃。
她警惕着周围,好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沈居恩剧烈地咳嗽几声,通红的脸色恢复正常。
岑殁上前想要劈晕彭老爷,沈居恩抬手拦下她。
他俯下身,目光冰冷,将匕首拔下,划破自已的手。
他用自已滴血的手堵住了彭老爷的嘴,被咬的疼痛让他紧咬牙关,手不住地颤抖。
柳白看看岑殁,又看看沈居恩,还是决定上前。
他费劲地将沈居恩的手出,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发紫。
彭老爷的唇齿之间全是沈居恩的血,腥味的刺激让他放声大笑。
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埜晶粉这东西真是好东西,将它掺在墨里,画便久不褪色,将它洒在水中,泡过的纸也不怕日晒雨淋,我用了很久。说实话,那日取出一些来,还真有些舍不得。”
岑殁脸色大变,去抓他的手,想为他把脉。
他躲过:“不必了。你知道长期接触埜晶粉之人的血,有着怎样的功效吗?”
彭老爷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落在沈居恩身上。恐惧、怨恨、吃惊、愧疚、不解……所有的情绪在无言之中传达给他。
他的笑容在此刻无比瘆人:“你是岑家的连襟,他会保下你。你死不了的,只会日日夜夜痛苦难言,四肢一点点废掉,疾病缠身,不能自理。彭老爷,我祝你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古侃这次干脆利落地劈晕了彭老爷。
柳茭将桃花女的画递给沈居恩:“这是你画的吧?”
沈居恩有些错愕,他看向岑殁。
“我可没听到是谁画的。”
看着他不解的模样,柳茭轻笑一声:“抱歉,沈公子。众人画桃花女都会画她因为掐进泥土而染血的手,可我阿娘要的这幅画上没有。所以,我认为这画不是徐姑娘画的,只有可能是见过沈姑娘遗作的你画的。”
她顿了顿:“还有,这幅画本就已经完成了。我阿娘说过,一草一木皆有所循,不为人心所动。桃花女就算把命献出来,也不可能换得桃花一夜满枝。所以最后这幅画上,她特意交代,不用画桃花。”
门外的侍女哽咽落泪,岑殁注意到动静,侧目瞧她。
沈居恩接过画,自嘲般笑笑:“柳小姐果真是不信我,不曾想是你给我下了套。”
“我不信你,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你此刻回京是个巧合。我不知道沈姑娘之死你都知道什么,但从刚才的话来看,你为今天准备了很久了吧?虽然活有些糙,但还是辛苦你了。”
这句“辛苦你了”让沈居恩愣在原地,他看着柳茭,透过她,沈怀露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眼前。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中,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阿姐。”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缓缓抬手,“我好想你啊。”
他的手即将碰到柳茭的脸时,柳茭往旁边挪了一步,泪水滑落,视线变得清晰。
眼前之人是柳白、柳菱和象子尾的阿姐,而非自已的阿姐。
他的手僵住,无措地收回,擦擦眼泪:“是我唐突了。”
柳茭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气氛有些尴尬。
岑殁见状,转移话题:“事态已然明了,疏王殿下的人会来此带走彭老爷、徐窗和这些跪在外面的人。”
古侃表示自已会一同前往。
柳白和沈居恩也该回去复命。
临走前,沈居恩回头看向岑殁:“言姑娘,是吧?”
岑殁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那夜你邀请我加入千影楼,我却推你出来当替罪羊,实在抱歉。”
“你若是觉得抱歉,便告诉我你是如何让那人起死回生的。”
他笑笑,轻轻开口:“是他告诉了我当年真相,找来徐窗,为我在彭家附近谋得住所,邀我成了疏王殿下的人。他于我有恩,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不过,有首诗可以给你一些线索。”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说。”
“鹧鸪未泣残花血,南风曾托盛柳决。月华厌水敲空穴,纸鸢翻穹抵宫阙。他说你若问起,便这么回答。”
是纸鸢,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岑殁直冒冷汗,这个人很早就开始行动了,比岑殁料想的要早得多。
岑殁不忘悄悄找到那侍女,果真有所收获。
那日,沈居恩将埜晶粉交给了张谷。他身受重伤,苦不堪言,彭小姐前脚刚走,他便自尽身亡。
他的死讯传入彭小姐耳中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她叹逝者已逝,故人再不归。当晚,彭老爷拿着毒酒找她,她无悲无喜,一饮而尽。
沈居恩将一切都算得精准,去柳家为自已洗刷嫌疑也好,徐窗的出现也好,盗贼入内的时机也好,他不在那里,却将那里看得分明。
如果柳白不认识荧惑,如果自已没有信柳茭的话,如果……可是结果是好的,起码他报仇雪恨了。而且,真的有如果的话,他最希望的,是沈怀露不死。
世上万物皆有所循,可能这一切早已注定了,但总有些时候,会希望如果之事成真。
在半真半假的哭声中,薛次带着人如期而至。
“柳翕。”在他们离开前,柳茭叫住了他,“在这个案子里,你最不该信的有两个人,一是本就要阻止你的我,二是与彭家有恩怨的沈居恩。可你都信了。你……没有能力做这些事。”
古侃不解,岑殁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薛次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未说出口,古侃就率先发问:“他不是找出真相了吗?为什么你就是不松口呢?”
柳茭没有直言,叹了口气:“我有我的依据。”
“你若是这么说,岂不是你一已之见,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吗?”
柳茭看着他的模样,暗想:若我告诉他,他能懂吗?无论是何种立场,他恐怕都并不认为信任同伴,信任阿姐是不对的。解释起来真麻烦啊。
“你若是不愿说,就告诉我有谁愿意说,我自会去问,不给柳小姐添麻烦。”
柳茭被他问得有些烦躁:“那你去问象子尾吧。告辞。”
说罢,她转身离开。
“阿姐她生气了。”
“嗯?”
“我阿姐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尤其有关我的事,她更是容易着急上火。”
古侃提出异议:“还好吧,我倒是觉得她跟我皇兄比起来和善多了。若我是你,皇兄非把来找的人教训一番不可。”
柳白笑了:“我阿姐也是啊。你是瑞王殿下,她才耐着性子的。”
古侃有些错愕:“若我并非瑞王,她会揍我吗?”
“不会,但说话夹枪带棒定是少不了的,我家的大门你也别想靠近了。”
“……这么严重啊。”
岑殁无意间瞥见一道可疑的人影,看着柳茭远去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