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然西斜,金辉仍然耀眼。
古侃来到柳府外,敲响了门:“柳姑娘在吗?”
“殿下,现在最好别找她。”门童心中尚有余悸,小声劝道。
古侃拍拍胸口:“放心,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就不对付吧?他来还不如我来呢。但他可是瑞王,我……得罪不起啊。
门童往院内望了一眼,一咬牙,目光坚定又悲壮:“请吧,殿下!”
……
古侃远远望见柳茭挥毫撒墨,气势汹汹,整了整衣襟,给正在柳茭身旁磨墨的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来到她身边,那侍女愣了一下,自觉后退。古侃看着她落下最后一笔,满纸让人移不开眼的好字以及让人不敢多看的内容。他眉头紧锁,下意识退了两步:“这么大火气啊?”
柳茭放下笔,面色阴沉可怖,散发的气场将这里笼罩,气压低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没有生气,只是劝……”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说话的是个男子,而且年轻,不会是柳就。
她扭头,又转了回去,揉揉眼,深吸一口气,再扭头。
没有看错,不是幻觉。
“瑞王殿下?”她忙起身,古侃的手虚虚地悬在她的肩膀上:“坐,坐,不必多礼。”
说着,他自顾自坐到对面:“柳姑娘,我来一是劝你,你是柳翕的姐姐,肯定比我了解他。他就是心太软了,宽厚仁善是好事,只是他还年轻,等过两年,自然就稳重了。”
柳茭敷衍地点头,假笑道:“嗯嗯嗯,二十岁的年轻人都容易冲动。区区百两黄金,也就是能刻一个柳翕的量罢了,就当我把这个金弟弟丢了,消灾用。”
就算不用耳朵不用心,用眼睛听都知道她还在生气。
柳茭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定睛一看,古侃低着头,一脸凝重。
他在思考,该如何对这位怒不可遏的姑娘进行劝解。
为了打听象子尾的事以及满足一下自已的好奇心,他简单了解了一下事情原委就稀里糊涂地揽下了这差事,如今才意识到并没有那么容易。
面对他,柳茭不能不耐着性子,把信装好,道:“牵迟,把这几封信交给商队,让他们到了峤邑给一个叫梁衷的人,不用太着急。”
侍女领了命令,迅速从柳茭身边逃离。
柳茭挤出笑,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总比他去嫖去赌要好上许多倍。这信到了,我什么意思他也就清楚了,下次别犯就好了。钱嘛,身外之物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出去了才有意义。”
有半句话被柳茭藏在心里,没说出来:前提是这钱是他自已赚的。
古侃点点头,很是认可:“那你不生气了?”
怎么可能?
柳茭也点点头:“我不生气了。”
古侃面露喜色:“那太好了。”
他继续道:“那还有一件事。”
“殿下请问。”
古侃正色道:“象子尾的师父是何人啊?”
柳茭偏头,蹙着眉思考片刻:“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回想起来,只知道他教给了象子尾验尸的本事,平时不怎么见他,尤其他离京后,只在前不久象子尾被绑的时候在这里待了几天,回来得毫无预兆,离开得也很匆忙。
他老是在很严肃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讲一些让人浑身一冷的笑话,很少能正儿八经地聊聊天,就算有心知道他的来历,也很难套出他的话,而且说了也不知道真假。
“他大名云鹤,字晦。殿下问这个可是有什么事?”
古侃有些泄气:“没事,随口一问罢了,我瞧他轻功不错,想请教一下。”
柳茭莞尔一笑:“他只收有缘者为徒,殿下还是不要过于期待的好。”
古侃像是来了兴致:“有缘?柳姑娘以为如何能算有缘呢?比如说,我与你——”
他恰巧在“你”上拖长音,直勾勾地看着柳茭,不知是话说了一半还在思考,还是在试探她。
柳茭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虚虚地瞟了他一眼。
“……弟弟。”
古侃将话说完,似笑非笑地盯着柳茭,等着她的回答。
柳茭低头摆弄着笔:“哪个?”
古侃:“两个。”
说着,他随着柳茭的视线,将自已的目光定在黑石笔架上。
柳茭一顿,放下笔,抬眸:“算——”
古侃抬头。
“……吗?”
用幼稚的方式朝幼稚的人还击了。
古侃莫名生出欢喜,眼中藏不住笑意:“你终于又这么说话了。心情还是不好吧?”
柳茭一怔,刚才,古侃是故意的。
她有些错愕:“我……刚才,你……”
古侃:“你不喜欢我吧?如果我不是瑞王,早就进不了柳家的大门了。”
柳茭没有插话,心中暗想:原来你知道啊,那干嘛跑过来给我找不痛快?
他像是看穿了柳茭的反应,赧然一笑:“在街上,我碰到了柳老板和秦老板,他们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特别想看看你生气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柳翕跟我说你是觉得我是不能得罪的人而收敛起脾气,在我面前一直耐着性子。开始我还不太信,今日一见,果然是这个弟弟了解你。”
柳茭下意识理了理头发。
当然了,怎么说他也是我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想到这里,她骄傲和欣慰攀上心头,把怒意往外挤了挤,虽然兜的圈子大,但柳茭的火气确实小了些。
柳茭:“他跟我就差了两岁,我们一起长大,自然是有几分默契。”
随即话锋一转:“就是他……”
“那柳姑娘今年二十二啊,我也是。”古侃在柳茭重新拾起怒火之前打断思路,转移话题,“柳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啊。”
有缘?这也算?
虽然无语,但看着他勉强的笑脸,柳茭也明白,自已不做出点表示,他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柳茭点头:“嗯嗯嗯,殿下与我的两个弟弟也算是有缘吧。找不到必然的线索但仍然发生的事,我都愿称之为缘分。说起来,我和柳翕算是很有缘分了,这辈子恐怕都逃不开,也没必要老与他置气,这样对我们都好。”
她扭头看着庭院,这个地方,她住了十二年。
此时她很想说出什么来认真搪塞古侃,让他以为自已不再生气了,故而离开这里。
可很遗憾,似乎找不到什么颇有道理的话来应付他。
“怎么了?”
柳茭回头,古侃那橙色的耳饰闪着光。
“很漂亮,你……”
“你?”古侃没等她说完就惊呼出声。
“呃,嗯。殿下的耳饰,很漂亮。”柳茭被他吓得一哆嗦,捋捋耳边的碎发,垂眸应道。
又变回“殿下”了。
他的脸上闪过失落和无奈,喜悦一扫而空。
“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柳姑娘,后会有期。”
他没精打采地说完,行了礼,快步离开。
只剩柳茭不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后会有期?什么跟什么啊?真是搞不懂他。
……
“阿爹,阿娘,你们也真是的,明知阿姐应付不来瑞王殿下,也不拦着他。”柳菱一边给周七七夹了一块鱼,一边道。
周七七附和:“就是,没事给柳姐姐找什么麻烦啊?”
她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一边刻意看了周妖一眼。
周妖也不气:“我瞧着挺有意思的。”
柳就点头。
秦客点头。
狗子正欲点头,被周七七拦下:“别什么都学。”
狗子看着周七七,想点头又不敢点。
周妖轻轻按按他的头,夹着嗓子:“嗯嗯,知道了。”
周七七瞪了周妖一眼:“他又不是玩具,干什么呢?”
周妖收回手,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置若罔闻,优雅端庄地夹了一块鱼,给了周七七:“多吃点,柳老板请客。”
柳就点头:“嗯嗯,吃,多吃点。茭儿不喜欢他这事啊,殿下自已也知道。他是瑞王,碍于身份对他示以假面者数不胜数,他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一二,更不用说茭儿本来就不是逢场作戏的料,她所说所想究竟是否一致还不好判断吗?”
柳菱这下更不明白了:“那为何还……”
秦客:“为何?自然是想与茭儿坦诚相待。茭儿越伪装逢迎,他就越希望能见到她快意的模样。菱儿你看这道菜,它的味道是不是和你记忆中有出入?”
柳菱点头:“我确实会觉得怪,并且多次尝试,希望能找到记忆中的感觉。但……这不一样啊。若是它不合我的胃口,我一口都不会再尝。瑞王殿下总不会喜欢别人忤逆他吧?”
秦客笑笑:“我觉得不会,但菱儿你为什么觉得对殿下来说,茭儿和他不对付像你不爱吃这菜一样呢?”
柳菱瞥了一眼餐桌:“这些菜菱儿都喜欢,下次还吃。”
秦客点头应下:“好。”
柳菱:“阿娘的意思是殿下并不觉得被阿姐不喜欢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仅如此,他还挺想见阿姐的真实态度的?”
柳就欣慰道:“孺子可教。”
周七七和柳菱对视一眼:“为什么?”
狗子怯生生地道:“因为柳姐姐人很好啊。因为她人好,所以要是她骂我,我会思考自已是不是真的有错,然后告诉她我知道错并且改过了。而不是她很凶很可怕,再也不想见到她。”
柳菱和周七七似懂非懂地同步点头,表示认可。
周妖偏头看向狗子,笑得灿烂又阴狠:“那我呢?我怎么没见你反思改过啊?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气氛压抑不少。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大家僵硬地转身,直到这顿饭吃完,没有人在周妖的威压下发出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