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隐在厚厚的云层下,夜晚更加昏暗混沌。风不时带来点点寒凉,弥补本该由月光点染的冷意。
分衿院内,岑殁的武器已然尽数收回,再度为她所用。
夜深了,宵禁之后一片寂静,连狗吠都听不到几声。
岑殁将自已的东西收好,今晚练功就到这里结束。
“言姑娘,我想和你随便说点什么,可以吗?”柳白恰到好处地推门出来,与此同时,一阵风钻了进去。屋内的烛火因而摇曳几下,随即归于平静。
象子尾推开窗户:“我还没睡,你们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了,不会吵到我的。”
说完,他就关上了窗户,在昏暗的房间里点燃烛火。
岑殁略一思索,道:“好。”
柳白的期待没有落空,他面露喜色:“那……可以去上面吗?”
他有些紧张地指了指房顶,抿着唇,很是局促。
岑殁没说什么,朝着他助跑,拎着他的衣领,一跃登上房顶。
柳白下意识张开双臂,保持平衡,风从他的衣领灌进去,发丝在空中一滞,又稳稳落在他的肩头,稍显凌乱。
岑殁松开手,看他晃了几下,又拽着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形。
等他站好,定睛一看,屋脊砖瓦被他踩在脚下,不大的院落和近处的景观被他尽收眼底。
眼眸中闪烁着欣喜和畅快,他舒心笑道:“谢谢你,言姑娘。”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岑殁扭头看他一眼:“不必谢。”
说罢,她坐下:“柳公子想说些什么?”
柳白也随之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不宽不窄,不远不近。
他看着岑殁的侧脸,道:“言姑娘你后来见过李溯例了吧?”
岑殁定定地看着分衿院:“嗯。我要去告诉她真相,这是李匙让我们做的第三件事。”
“那言姑娘是知道她那时候做的事了?”
“大差不差吧,很厉害呢。这么有本事的人伪装了那么多年。”
在原起到伦阳之前,她就已经以采莲女的身份获得了江老板等人的信任了。
柳白叹了口气,低着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比起她,更应该担心的是李匙吧。毕竟,离青山那场大火……”
“是死是活,都会是她自已选的。能把命握在自已手中,也挺好的。”
柳白一怔,从他的视角看,岑殁的眼睛被自然垂下的鬓发遮挡,发丝被风托着,她的眸子隐约可见。
她的眼眸黯淡无光,除了怅然,还带着羡慕,但这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不服。
柳白不免有些好奇,她有着怎样的故事才会希望握着自已的命?在她心里,要怎样才算是把命牢牢握在自已手中了呢?
岑殁回看着他,猝不及防的对视把柳白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有些慌乱,匆忙移开视线。
飘忽不定的目光把周围景物一一掠过,看看分衿院,又看看身后。
他慌乱,岑殁却很镇定:“看到什么了?”
“眼睛。”柳白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又迅速地找补,“还有那个……就是……门,土,木头……”
他抬着手乱指一气,手、脑子和嘴毫不协调,指着东,想着南,说着西,显得更加慌乱和心虚。
丢死人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对不起。”他尴尬笑笑,别过脸,低着头,只觉得瞬间浑身燥热,汗泉涌出。
诚然,他此刻红的发紫,就算抬手挡着了脸,发红的耳尖依然一览无余。
风一吹,汗水贪婪地吸取热量,脑海中反复横跳着自已的糗样又让他难以平静下来。
又冷又热,他的手搭在衣襟上,松也不是,紧也不是。
好在岑殁没说什么,她只是默默移开视线,道:“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还可以说别的事吗?”柳白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弱弱的。
岑殁偏头看向缩成一团的柳白,恐怕他成功降温之前都不会再把脸露出来了:“当然。”
柳白猛地抬头,眺望远方,理了理头发,并不扭头,目光在长空中游走。虽然和刚才一样,他的脑海中装不下这些景物。
他深吸一口气,岑殁也不着急,淡淡地等着他平静下来。
“没想到言姑娘还会还会使铁链,而且使得这般好,那时候,我其实还有些怕,现在看来,真是杞人忧天。”半晌,他的话伴着心跳节拍从心田脑海跃进无边夜幕。
岑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眼中满是温情。
像是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事。
事实上,令她莞尔一笑的往事确实再度浮现。
“朋友教的,她比我和珠玑都厉害得多。”
柳白堪堪扭头,他见身侧之人似乎很是愉悦,不由得想多问几句。
“是谁啊?”
岑殁回看向他,这次,他倒是淡定很多。
“柳公子可以猜猜看。”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依然平淡。
“和教言姑娘使暗器的不是同一人吧?”
“嗯。”
柳白的手轻扶下颔:“我认识?是千影楼的人?”
岑殁笑容逐渐消失:“你既然猜到了这里,就不能再往下说了。”
柳白身子一僵,意识到了岑殁情绪的波动:“对不起啊,我……”
“无妨,她很厉害的。其实我觉得就算是直接告诉你也不会对她有丝毫威胁,但眼下是特殊时期,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柳白:“因为秣先来使的事?”
“嗯。”
都提到这里了,柳白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他垂下眼帘,再见光明时,他的眸子变得深邃,看不透,走不进,猜不出。
“我初见言姑娘时,便觉得你不是铁石心肠,淡漠凉薄之人。”
岑殁:“那恐怕是让柳公子失望了。”
柳白的眼眸黯淡无光,扯出一抹笑:“言姑娘何出此言?”
岑殁:“我也想知道,初次见面时的我为何会让柳公子有如此印象?”
她的目光带着凉意,让人不寒而栗。
柳白没有畏惧和动摇,正色:“如果可以,我希望言姑娘能信我这句话。不,不仅仅是这句话。”
他很紧张,手紧紧攥着衣服,手心稀薄的汗水濡湿衣料,目光却很坚定,一字一顿:“我这个人,希望都能得到你的信任。”
云层破开一个小口,月华撒下,落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上。
万籁俱寂,风止云歇。
时间定格在岑殁和柳白目光碰撞的瞬间,他有些不敢听岑殁的回答。可他的眼中藏不住期待,内心里有声音告诉他,只需要相信眼前之人,只要自已这么做了,她也一定会回馈自已的。
用自已如今讨要的信任。
岑殁伸出手:“凭据呢?初次见面时,我没说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你总不能是因为我看着活不长就觉得我并非生性凉薄吧?”
她的眼睛很漂亮,乌黑的眸子与其说像深渊的尽头,不如说像映着月光的井水。尤其是今晚这样的月光。黑暗占据绝对的优势,却有一丝不切实际的辉光,让人向往,移不开眼。纵然微如萤火,始终有一席之地。
“有的。”柳白看着她的眼眸,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他不自觉地重新整理了自已的仪容,随即,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飞镖。
那是他们初见时,岑殁没打中的飞镖。
也是那天她身上最后一只不一样的飞镖。
明明自已但是希望能打中的,可惜失手了。
柳白将它放在岑殁手上,两人的手隔着它交叠在一起。
手掌触碰到彼此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
柳白忙收回手:“我……对不起,一个没注意就……那个……失礼了。”
他行礼致歉,岑殁并不看他:“我也是一只手来接,这么个小东西,就不劳公子双手交予了。”
那只飞镖,没有开刃。
“柳公子是可信之人,我清楚的。”
愉悦的心情占据心房,他掩不住笑意:“谢谢。“
云层再度将月光遮住。
岑殁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柳公子早些休息吧。”
岑殁伸出手,柳白自觉地将胳膊伸过去,岑殁拽着他,一跃而下。
“言……言姑娘,你也……早些休息。”
他同手同脚地进了屋,烛火熄灭,四下无声。
岑殁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也进了房间。
象子尾从棺材里坐起,看外面没了亮光,起身将烛火吹熄,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
这一夜,他睡得非常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