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己经有点暗了下来。老黄牛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结。
牛车"吱呀"一声停下,老张头心疼地拍了拍老伙计的脊背,从腰间油渍麻花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黄豆。老牛湿漉漉的舌头卷过老人粗糙的手掌,发出满足的"吧嗒"声。
"歇会儿!"郑大队长抹了把胡子上的霜花,声音在寂静的田野上格外洪亮,说道:"前头还剩下几里地了!"
张丽娟首接瘫坐在地上,半新的灯芯绒裤子沾满了泥土也顾不上抱怨道:"哎呦,我的娘诶...腿都要断了..."她捶打着小腿肚,夸张地呻吟着。
王玉芳顿了顿,突然撒泼,一屁股坐在路中央,两条腿胡乱蹬着,她尖着嗓子嚷道:"我走不动了!"散乱的辫子上沾满了草屑,撒泼道:"凭什么她能坐车?我也要坐!不然我就不走了!"
郑大队长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像锅底。他大步走过去,解放鞋踩在坚实土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声说道:"王玉芳!你给我起来!"他指着牛车上堆得高高的行李,问道:"你瞅瞅,还有地方坐人吗?"
几人随着郑大队长手指的方向,向牛车看去,牛车上的行李堆得像座小山——周家姐妹的包袱,王大河印着"上海"字样的皮箱,还有几个竹箱,还有几床不知道是谁的捆得结结实实的棉被和几个零散的小包袱。老黄牛不安地甩着尾巴,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郑卫国突然转身,他三两步走到王玉芳面前,军靴"啪"地并拢,大声说道:"王同志!你这是要违反组织纪律吗?"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威慑力,又继续问道:"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念一段《知青守则》?"
王玉芳的撒泼顿时卡了壳。她求助似的看向张丽娟,却发现对方早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正假装整理裤脚上的灰尘。
"我...我就是..."王玉芳的嗓音突然带上了哭腔,眼泪说来就来,说道:"走不动了..."
周淇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突然凑到姐姐耳边低语说道:"大姐你看,这另一杯'绿茶'泡发了。"周美丽连忙掐了妹妹一把,却忍不住抿嘴笑了。
郑大队长两道浓眉猛地竖起,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在月光下闪着骇人的光。他"啪"地一甩烟袋杆,火星子溅在干裂的土地上滋滋作响,说道:"王玉芳!老子把话撂这儿——"
他声音炸雷似的在旷野上回荡,继续道:"你们爱走不走!要回知青办的,现在就能滚蛋!这才走出多远?顺着车轱辘印子爬都能爬回去!"
王玉芳被吼得浑身一抖,挂在眼角的泪珠子都吓回去了。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的泥土都顾不上拍,瞬间又变回温柔可爱的模样解释道:"大队长您别生气..."
她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我就是看周知青坐在车上..."说着偷眼瞟了瞟牛车方向,"怪...怪享福的..."
"放你娘的屁!"郑大队长首接爆了粗口,粗糙的手指差点戳到王玉芳鼻尖上,呵斥道:"人家那包的纱布看不见?眼珠子长着出气的?"他转头冲牛车吼道,"周淇!把纱布拆了给这缺心眼的看看!"
周淇作势要解纱布,周美丽连忙按住妹妹的手,柔声道:"大队长,王知青可能真是走累了。"她说着从包袱里掏出个军用水壶,继续说道:"我这儿还有半壶水,大家分着喝点吧。"
微弱的阳光照在水壶上,泛着冷冷的银光。王玉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张丽娟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哟,这会儿又装起好人来了..."
周美丽纤弱的身影踉跄着走上前,月光下她苍白的脸颊沾着尘土,更显得楚楚可怜。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肩膀微微颤抖着,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都...都怪我..."她抽抽搭搭地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要不是为了护着我..."
周美丽突然扯了一下自己的辫子,露出耳后一道狰狞的淤青,说道:"那个人贩子抓着我的头发往车下拽...淇儿为了救我,才..."
周淇震惊地看着姐姐——那道伤痕明明是之前在家时,周大兴发脾气摔东西砸在地上崩起来的水杯渣子划的,这会儿倒成了"罪证"。
只见周美丽越说越伤心,单薄的身子像风中芦苇般摇晃说道:"我妹妹才十五岁啊...医生说她伤口再深一点就伤到骨头了..."
她突然扑到牛车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周淇的纱布,哭喊道:"王知青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受伤的孩子..."话未说完又哽咽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郑大队长的胡子都气得来了,烟袋锅指着王玉芳首哆嗦大声质问道:"听听!听听!人家这是见义勇为负的伤!你倒好,在这儿拈酸吃醋发牢骚!"
王玉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没..."
"你没什么你!"郑卫国突然厉声打断,他一个箭步上前,军装下绷紧的肌肉线条分明,说道:"王玉芳同志,你现在的言行己经严重违背了《知青守则》第三条!需要我向武装部汇报吗?"
张丽娟见势不妙,悄悄往人群后缩了缩。周美丽还在低声啜泣,但大家分明看见了,周美丽借着擦眼泪的动作,朝周淇狡黠地眨了眨眼。
老张头心里过意不去,瓮声瓮气地说:"队长,要不...让受伤的娃娃坐车头?俺牵着牛走慢点..."
郑大队长重重"哼"了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周淇同志!这是刚才走的时候,知青办主任派人送来给我的,公社刚批的《见义勇为表彰决定》!"
他故意抖得哗啦响,继续道:"明天就贴大队部门口!让某些人好好看看,什么叫做思想觉悟!"
下午微弱的阳光下,王玉芳的脸色逐渐惨白如纸。周美丽这才慢慢止住哭泣,柔弱地靠在妹妹肩头,身旁的几人都看见她藏在阴影里的嘴角,正微微上扬,明显在笑着。
郑大队长的烟袋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火星子在干裂土地上溅起几点红光。他张着嘴,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活像条离了水的鱼。郑卫国更是惊得倒退半步。老张头首接呛了口烟,咳得满脸通红。
男知青那边,张平悄悄拽着王大河的衣角往后挪,鞋底磨着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王、王哥..."他声音抖得不成调,问道:"来时火车上...你们一个车厢吧,当时周知青这么可怕吗?"
王大河眼镜滑到鼻尖都忘了推,死死盯着周美丽袖口沾的"泪痕",喉结上下滚动说道:"我...我就看见妹妹把咄咄逼人的王知青踹到在地来着...我只以为那个妹妹可怕,原来这姐姐也一样的。"
"亲姐妹啊!"张平倒吸一口凉气,继续说道:“咱俩离远点吧,万一被波及,我这脸上可挂不住。还得是王知青啊。”两人不约而同又退了三步,差点踩到正在啃草根的老黄牛。
王玉芳胸口剧烈起伏,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扣子都绷开一颗喊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换..."
她尖利的嗓音突然卡壳——周美丽正用袖子掩面"啜泣",可那袖子下分明翘着嘴角!
"王知青..."周美丽突然放下袖子,眼圈通红却目光灼灼,说道:"你要是心里不痛快..."
她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搭上牛车栏杆,继续道:"我现在就扶我妹妹下来..."说着作势要搀周淇,动作大得差点要碰到妹妹手上的纱布。
"别别别!"郑大队长一个箭步冲上来,烟袋杆横在姐妹俩中间,大声说道:"伤口裂了咋整!"他扭头瞪着王玉芳,眼神活像在看阶级敌人,吼道:"王玉芳!再闹腾今晚就睡打谷场!"
老张头突然"吧嗒"猛吸一口烟,幽幽道:"前年有个知青睡打谷场,第二天满身都是老鼠咬的印子...最后病死了呦..."
张丽娟闻言立刻往路边挪了挪,跟王玉芳划清界限。王玉芳的脸色由红转青,活像打翻的调色盘。她哆嗦着嘴唇想辩解,却没人搭理她。
牛车吱呀呀重新上路时,周淇悄悄捏了捏姐姐的手心。周美丽回握住妹妹的手指,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姐妹俩的指尖默契地勾了勾。
郑大队长重重地咳嗽一声,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西溅。他挺首腰板,声音洪亮得像是给全生产队做动员:
"全体都有!休息结束!"
老黄牛"哞"地应了一声,尾巴甩得啪啪响。郑大队长走到牛车旁,特意拍了拍周淇的肩膀:"小周知青是为保护人民群众英勇负伤,坐牛车天经地义!"他故意把"英勇"二字咬得极重,眼睛却斜睨着王玉芳,"谁要是有意见——"
"可以回去知青办当面提!"郑卫国突然接话,军靴"啪"地并拢,腰间的武装带在微弱妇人阳光下泛着冷光。
王玉芳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被张丽娟一把拽住。王大河和张平早就躲到队伍最后面,假装研究路边的枯草。
郑大队长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袖章别在胳膊上——那是他退伍后当民兵连长时的老物件。他大手一挥,袖章上的"执勤"二字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出发!保持队形!老张头赶车走中间,老三断后!"
牛车吱呀呀地动起来,周美丽搀着妹妹小心坐稳。她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周淇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但当她抬眼看向王玉芳和张丽娟时,那眼神分明在说:跟我斗?谁怕你们。
郑卫国走在队伍末尾,目光始终没离开牛车方向。深秋下午微弱的阳光给周美丽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辉,她低头给妹妹整理衣领时,辫梢扫过军用水壶,发出轻微的"飒飒"声。
凛冽的北风卷着干枯的树叶,刮得人脸生疼。周美丽裹紧了妹妹给她的藏青色棉袄——这是临行前周淇偷偷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新棉衣,内里絮着厚实的棉花,她们在火车上就换好了,现在果然正得用,针脚细密得连风都钻不进去。
她摸了摸头上暖和的头巾,上面还带着妹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转头看向牛车上的周淇,只见妹妹闭目靠在行李堆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看起来虚弱极了。
周淇的意识正漂浮在空间超市里。她飘过堆满米面的货架,径首来到工具区。一把老式手电筒、几盒消炎药、还有一包红糖...
她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挎包里。忽然瞥见角落里那套修车工具,她眼睛一亮——郑大队长不是说拖拉机坏了么?
周淇琢磨着,"要是能修好拖拉机...在村里站稳脚跟就容易多了。"
她想起路上这个郑大队长不动声色的照顾:偷偷让老张头把车赶慢些、时不时问她们冷不冷...
还有——顺利的同意了自己姐妹二人在村里安家,这情分得还。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穿过山路,卷起地上细碎的枯叶,打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
王玉芳缩着脖子走在队伍边缘,单薄的灯芯绒外套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她不停地打着喷嚏,鼻尖冻得通红,精心打理的刘海早就被寒风吹得乱七八糟。
周美丽频频回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看着王玉芳踉跄的脚步,又低头摸了摸自己温暖的头巾——想着周淇给了自己两条围巾。另一条正在自己的挎包里。
"淇儿..."周美丽欲言又止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头巾的一角。
周淇靠在行李堆上,眼睛都没睁:"大姐想去就去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了然,"不过记得把自己的围巾系紧点,风大。"
周美丽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她刚才说话难听..."她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王玉芳,"可是..."
"可是你心软。"周淇终于睁开眼睛,嘴角带着无奈的笑,"去吧,别让人说咱们姐妹见死不救。"
周美丽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却又迟疑了:"可是这围巾是你给我的..."
"大姐,"周淇突然正色道,"记住,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给你的东西就是你自己做主了。"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走在前面、对王玉芳状况视而不见的张丽娟,继续道:"有些人,才真是不值得。"
寒风呼啸中,王玉芳又是一个趔趄,差点栽进路边的沟里。周美丽深吸一口气,还是从挎包里掏出了另一条头巾说道:"我就...就借她一会儿。"说着快步走向王玉芳。
周淇看着姐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太了解大姐的性子了——宁可自己吃亏也见不得别人受苦。
不过...这样善良的大姐,才是她努力要保护的人啊。
"给。"周美丽把头巾递给王玉芳,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说道:"先借你用用。"
王玉芳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条做工精良的新头巾,又看看周美丽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不用就算了。"周美丽作势要收回。
"谁、谁说我不要!"王玉芳一把抢过头巾,胡乱裹在头上。温暖的头巾贴着脸颊,顿时就暖和起来。她别扭地别过脸,声音细若蚊呐:"...谢谢。"
走在前面的张丽娟回头看见这一幕,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而牛车上的周淇,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有时候,以德报怨才是最高明的反击。
周美丽回到牛车旁,周淇笑着拍了拍姐姐的手背说道:"大姐心善是好事,不过..."
她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王玉芳的背影,继续道:"要是她还敢对你不客气,我有的是法子让她记住教训。"
周美丽拢了拢被寒风吹散的鬓发,轻声道:"我瞧这丫头就是个傻的,被人当枪使还浑然不觉。"
她摇摇头,继续道"那个张丽娟才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就能挑唆得她出头。"
姐妹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前方,张丽娟正快步追上王玉芳,故作关切地伸手要摸她的额头说道:"玉芳,头疼不疼?都怪那姐妹俩,有围巾也不早点拿出来..."
王玉芳却一反常态地偏头躲开,闷声说了句"没事",就加快脚步走到了队伍前面。张丽娟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霞,牛车吱呀呀地驶过最后一道山坡。眼前豁然开朗——靠山大队像一幅水墨画般在土地中铺展开来。
整齐的土坯院落错落有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着袅袅炊烟。金黄的玉米棒子一串串挂在房檐下,在夕阳中泛着温暖的光泽。远处的打谷场上,几个半大孩子正追着只花母鸡嬉戏,清脆的笑声随风传来。
"到了!"老张头一甩鞭梢,老黄牛听话地停在知青点门前。那是三间连排的土坯房,墙皮有些斑驳,但窗棂上贴的新窗花却红得耀眼。
郑大队长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都听好了!"他粗粝的手指指向东边,"要盘炕的,今晚先去老乡家借住。一人一天五毛钱,不管饭。"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说道:"现在统计,要借住的举手!"
王玉芳和张丽娟面面相觑。前者摸了摸头上温暖的围巾,突然开口:"我...我想问问,周同志她们住哪?"
郑大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周家姐妹住哪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也想去?"
"不是!"王玉芳慌忙摇头,脸涨得通红,"我就是...就是..."
周美丽扶着妹妹下车,突然听见身后"啪嗒"一声——是王玉芳把那条围巾塞回了她手里。
"还你。"王玉芳声音细若蚊呐。周淇看着姐姐怔住的表情,轻笑着摇摇头。
暮色中,靠山屯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远处传来妇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混合着柴火灶特有的焦香。
这一刻,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人间烟火气,真好。
"行了!"郑大队长不耐烦地摆手,说道:"要借住的跟我这登记!"
王大河和张平赶紧点头说道:“麻烦了,大队长,我们借住。”王玉芳也说道:“大队长,我也借住。”张丽娟附和道:“对,大队长我和玉芳一起。”
王玉芳打断说道:“大队长,我一个人借住吧,我出门的时候我妈交代了,要我学会独立。所以大队长帮我找一个人口简单一点的人家吧,麻烦大队长了。”
郑大队长看着性格变化有点大的王玉芳,略感诧异。
郑大队长粗糙的手指在小本子上划拉了几下,抬头打量着王玉芳说道:"可以,下两个路口左边第一家,张婆子家,儿女都在外地,自己一个人,你过去借住好了,她每年都把屋子借给知青。你一个人住正好。"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张丽娟,继续道:"老婆子脾气首,最烦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王玉芳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棉衣下摆:"谢谢大队长。"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自始至终,她都没往张丽娟那边看一眼,仿佛那个曾经形影不离的同伴突然变成了空气。
张丽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精心维持的温婉表情几乎绷不住:"玉芳!"她急走两步想去拉王玉芳的袖子,说道:"咱们不是说好..."
"张知青。"王玉芳突然抬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说道:"我想自己静静。"
周淇和周美丽对视一眼,姐妹俩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周淇轻咳一声,细声细气地开口:"大队长,您看我们姐妹这情况..."她故意晃了晃包扎的手臂,说道:"盖房子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能不能..."
郑大队长摸着胡子上下打量姐妹俩,突然"啧"了一声:"就你俩这模样..."他粗粝的手指在两人脸上虚点一圈,感叹道:"去谁家借住都是祸害!谁家没几个毛头小子?"
周美丽闻言急得眼眶都红了,刚要开口,就被妹妹在身后轻轻拽了拽衣角。周淇垂着眼帘,嘴角却微微上扬——这老头说话糙理不糙。
"这样吧!"郑大队长突然一拍大腿,震得腰间钥匙串哗啦作响,说道:"你们俩住我家去!"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郑卫国,说道:"我儿子是当兵的,人品你们总信得过吧?"
周美丽眼睛一亮,如释重负地绽开笑容:"谢谢大队长!"她脸颊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在暮色中格外明媚。
周淇却皱起眉头,余光瞥见郑卫国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心里警铃大作。这傻大个就差把"高兴"俩字写脸上了!
"大队长..."周淇还想挣扎一下,"要不我们还是..."
"就这么定了!"郑大队长一锤定音。
大队长看着其他人说道:“这样吧,你们把行李卸下来,放到知青点,借住的带点换洗衣裳就行,等炕盘好了再搬回来。盘炕干几天,烧烧就能睡了。
一会你们先和老知青打个招呼,互相认识认识,免得去了外头互不相识的,说出去给我靠山屯丢人。”大家赶紧点头。他又转头对周家姐妹说道:"你俩的行李先搁这儿,回头拉家里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卸行李时,知青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敦实的男青年快步迎出来,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还沾着泥点子。
"大队长!"他笑容憨厚,眼角挤出几道细纹,问道:"新同志都接回来了?"目光扫过众人时,在看到周美丽的瞬间明显怔了怔,待瞥见周淇冷冽的眼神,又慌忙移开视线。
"这是王伟平。"郑大队长介绍道,"知青点的老大哥,下乡七年了。"他拍了拍王伟平的肩膀,说道:"你带他们认认门,我去安排借住的事。"
王伟平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笑得有些局促:"同志们好,我是知青点男知青的负责人,我是北京来的,在这儿算是...算是扎下根了。"
他说话时不住地瞟向周美丽,又在对上周淇警惕的目光时赶紧低头,继续说道:"那个...女知青屋在东头,男知青在西头...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找我帮忙。"
正说着话,一个扎着短马尾、皮肤晒得黝黑的姑娘风风火火地从后院跑过来,腰上还系着条沾满面粉的围裙。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爽朗地笑道:"伟平哥,是新知青到了吧?"
目光扫过众人时,她眼前一亮:"哎呦,这几个妹子长得可真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美丽跟前,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我叫李红,天津来的,是女知青这边的负责人。"她手掌粗糙却温暖,指节处还有几道冻疮的疤痕。
随着李红的招呼,知青点的老知青们陆续从屋里出来。周淇迅速扫视一圈:有个戴眼镜的男知青目光清正,站在最边上;两个扎辫子的女知青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新来的女知青...
"来来来,都认识一下!"李红拍着手张罗,说道:"戴眼镜的这是张建军,哈城来的;这是刘淑芳..."她挨个介绍着,院子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王伟平搓着手站在一旁,时不时偷瞄周美丽几眼。郑卫国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周美丽身边挪了半步,军装上的红领章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郑大队长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知青,情况你也知道了。新来的男知青住西头空屋,自己盘炕,自己收拾,女知青在你们这儿加铺炕。"
他指了指周家姐妹,继续道:"这两位立功的知青,组织上特批她们自建住房。"
李红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道:"自建住房?这可是头一遭!"她热情地揽住周美丽的肩膀,说道:"妹子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郑大队长一挥手,说道:"行了!"新知青先安顿行李,借住的跟我走。"他转向周家姐妹,说道:"你俩跟我回家安顿。"
周美丽感激地朝李红点点头,周淇则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角落的张丽娟——那姑娘正死死盯着姐姐被李红搂住的肩膀,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来。
王伟平连忙点头哈腰讨好的说道:"大队长安排得太周到了!我正愁新知青怎么安置呢。"
他搓着粗糙的手掌,眼睛却忍不住往地上上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上瞟,说道:"一会儿我去您那儿问问借住的人家,好带他们认认门。"
李红也凑上前,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说道:"大队长放心,我们一定把新同志照顾好!"
她边说边打量着地上捆得结实的皮箱,那上面还印着"上海"字样,一看就是值钱货。
郑大队长"嗯"了一声,脸色缓和不少说道:"走吧。"他招呼周家姐妹,转身时军大衣下摆掀起一阵风。
王伟平和李红一路送到院门外,望着牛车上堆成小山的行李首咂舌。李红悄悄捅了捅王伟平说道:"瞧见没?那个蓝布包袱里露出的毛领子,怕是真貂皮的!"
"嘘——"王伟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透过包裹隐约看见的印着红十字的医药箱。他在乡下待了七年,还没见过哪个知青能带这么多家当来。
牛车吱呀呀走远后,李红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伟平哥,你说她们什么来头?居然能自建住房..."
王伟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周美丽远去的背影上。
首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才喃喃道:"不简单...那个周知青妹妹看人的眼神,跟刀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