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这是周淇睁开眼后的第一个感觉。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耳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死丫头片子,装什么死!赶紧起来吃饭!"一个尖锐的女声刺入耳膜,接着是重重的跺脚声。
周淇艰难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斑驳发黄的天花板,一盏没有灯罩的灯泡孤零零地悬在头顶。她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身下的褥子薄得能感觉到木板条的硬度。
这是哪儿?最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航母和导弹电磁弹射系统的首席设计师周淇,在参加完南海舰队新型航母交付仪式后,为救一名跑向马路中央的小女孩,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撞飞。然后穿越了。
"真狗血啊,艹。"周淇爆了句粗口,扯了扯嘴角,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勉强撑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额头传来尖锐的疼痛。手指摸上去,触到一块己经结痂的伤口。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再次闪回:周洲,1970年,十五岁,高中毕业,在供销社当售货员。昨晚因为拒绝交出全部工资给父亲周大兴做大哥的人情费用,被二哥周志强推搡撞到了桌角。
"对,穿越了。还穿到这么个倒霉蛋身上。"周淇苦笑着环顾西周。白天看得更明显,这哪是什么房间,分明就是走廊尽头用布帘隔出来的狭小空间,勉强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尾的简易木箱当做脚踏。布帘外传来碗筷碰撞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周淇强忍头痛,掀开打着补丁的被子,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衣。
床边放着一双磨损严重的布鞋。她穿上鞋,拉开布帘,刺眼的阳光从走廊的厨房射进来,让她眯起了眼。
"哟,我们的千金小姐终于舍得起床了?"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孩坐在餐桌旁,正往嘴里塞着玉米面窝头,眼神里满是讥讽。
这是二姐周蓉,记忆里最受父母宠爱却对周洲最刻薄的一个。
周淇——现在应该叫周洲了——没有理会周蓉的嘲讽,目光扫过狭小的客厅兼餐厅。
一张褪色的红漆木桌旁,一个色厉内荏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神色怯懦的中年女人正在吃饭,正是父亲周大兴和母亲王大妮儿。
门口,两个年轻男子正在穿鞋准备出门,是大哥周志刚和二哥周志强。
"洲儿,头还疼吗?"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周淇转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端着粥锅走出来。
女子眉眼如画,身材高挑,曲线曼妙,即使在灰扑扑的劳动布工作服包裹下,也掩不住惊人的美貌。这是大姐周美丽,记忆中唯一对周洲好的人。
"装什么可怜?"周蓉翻了个白眼,说道:"二哥不就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吗?至于躺一早上不起来?供销社的工作还想不想要了?"
周老二放下碗筷,冷冷地扫了周淇一眼说道:"既然起来了就赶紧吃饭上班,晚上回来你之前攒的工资必须全交,志刚进街道办是大事。"
二哥周志强在门口哼了一声说道:"就是,一个丫头片子留什么钱?"
周淇沉默地走到角落的一面破旧的半身镜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镜中的少女约莫一米七的个子,瓜子脸,杏眼樱唇,五官精致得近乎妖艳,只是脸色蜡黄,头发干枯,身上那件宽大的蓝色上衣更显得整个人灰暗无光。
"这一家子的基因倒是好。"周淇暗自感叹。她注意到镜中自己的眼神己经完全不同,原主周洲的眼神应该是怯懦畏缩的,而现在这双眼睛里闪烁着冷静和决断。
"看什么看?以为自己多好看似的!"周蓉嫉妒尖酸的声音再次响起,说道:"赶紧吃饭,让谁等你呢!"
大姐周美丽悄悄盛了一碗稀粥放到周淇面前,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飘着几片野菜。周淇接过碗,手指碰到周美丽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粗糙的老茧。
餐桌上,周大兴正和王大妮讨论着亚麻厂厂里分房的事,周志强在门口抱怨着车间男工工作太累,周蓉则喋喋不休地说着邻居家的闲话。
没有人关心周洲头上的伤,也没有人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周淇小口喝着几乎没有米味的"粥",大脑飞速运转。1970年,文革中期,物资匮乏,阶级斗争激烈。
原主周洲的记忆显示,这个家庭极度重男轻女,尤其是父亲周大兴,把女儿们当作换取彩礼的工具。
大姐周美丽因为长得太漂亮被厂里领导惦记,二姐周蓉靠着甜言蜜语获得父母偏爱,而周洲则因为性格软弱但能力出众,成了全家的出气筒和提款机。
周淇放下碗,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道:"既然我成了周洲,就绝不会重蹈那个晚年凄凉的周老太太的覆辙。"
周淇循着记忆找到了供销社,磕磕绊绊的找到自己的柜台,好在之前的周洲也是话少,大家以为这是周洲撞到了头,身体不舒服,没人觉得异常。
午后的供销社的柜台前,周淇——现在的周洲——正用碎布擦拭玻璃柜台。她的手指在算盘上灵活地跳动,三下五除二就核对完了上午的销售账目。这具身体对算盘有种肌肉记忆,让来自电子时代的她颇感新奇。
"周洲,你这账算得比老会计还快。"供销社主任林秀琴扶着老花镜,惊讶地看着账本上工整的数字,说道:"昨天教你的新式记账法,你居然全记住了?"
周淇微微一笑。作为曾经参与过国家级军工项目的设计师,这种基础的复式记账法对她而言就像儿童拼图一样简单。
周淇说道:"林主任,我在想能不能把红糖和白糖分开摆放,再做个简易标签。昨天有好几个顾客抱怨找不着东西。"
林秀琴眯起眼睛诧异地说道:"你这丫头,撞了头,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
周淇心跳漏了半拍,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额角的伤疤。她差点忘了,原主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哪会主动提改进建议?
"我...我就是想帮大家省点时间。"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原主那种怯生生的笑容。
林秀琴拍拍她的肩说道:"改得好!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劲。对了,月底盘存你跟着学,我看你是个做会计的料。"
会计?周淇脑中警铃大作。在原主的记忆里,正是这个"会计"的潜力,让大哥周志刚动了歪心思。按照历史轨迹,再过三个月,周志刚就会逼她把供销社的工作让给二姐周蓉。
"谢谢主任,我一定好好学。"周淇嘴上答应着,心里己经开始盘算对策。她绝不会重蹈原主的覆辙,让周蓉像吸血蚂蟥一样,一次次吸干她的人生。
下班铃声响起,周淇收拾好柜台,领了当月的工资——十八块五毛钱。她把钱和各类票据装进缝在了内衣里侧的暗袋里。
夕阳把街道染成橘红色,回到家,周淇刚推开门就听见周蓉尖细的笑声。客厅里,周志刚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全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桌上居然摆着一盘罕见的红烧肉。
王大妮难得热情地招呼:"洲儿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你大哥有好消息!"
周淇警惕地看着那盘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在原主的记忆里,这种"家庭盛宴"往往伴随着某种牺牲。
"小妹,我马上要去街道办上班了!"周志刚满面红光,说道:"多亏张主任赏识,让我去做会计。"
周淇心里一沉。历史正在按原轨迹发展——周志刚用她的工资送礼打通关系,成功进入街道办。接下来就是,
周大兴放下酒杯,语气不容置疑,说道:"洲儿啊,你大姐的婚事有眉目了,纺织厂李副厂长的侄子。你二姐也要说亲了,街道办张主任的儿子。"
周蓉得意地扬起下巴,脸上抹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雪花膏,白得刺眼。周大兴继续道:"所以,下个月起,你把供销社的工作让给你二姐。张主任家条件好,但相看儿媳妇条件是必须有工作。"
饭桌上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淇身上,仿佛她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转让的物品。
周淇慢慢放下筷子,手指在桌下攥紧。这就是原主悲惨命运的开端——一次次被剥夺工作机会,一次次被迫从头开始。
周淇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说道:"不行。"
"什么?"周大兴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淇抬起头,首视周大兴的眼睛,说道:"我说,不行。供销社的工作是我自己考上的,凭什么让给别人?"
周大兴的巴掌重重拍在桌上,"啪!"碗碟跳了起来,周大兴怒气冲冲的说道:"反了你了!你个丫头片子,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话!"
母亲王大妮儿赶紧打圆场说道:"洲儿,你二姐要是嫁得好,对全家都有好处。你年纪小,以后机会多的是。"
周蓉撇嘴说道:"就是,一个破售货员,当我稀罕?还不是张家要求女方必须有正式工作。"周志刚阴恻恻地插话:"小妹,你可想清楚了。现在下乡运动正紧,家里总得有人去农村。要不是我打点关系,你二姐早就。"
周淇冷笑,说道:"那就让二姐去啊。她不是整天说自己思想进步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
周蓉脸色刷白,猛地站起来说道:"爸!你看她!"
周大兴额角青筋暴起吼道:"周洲!你翅膀硬了是吧?要不是家里供你读书,你能有今天?现在家里需要你出力,你就这个态度?"
周淇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还要用我的钱呢,这时候跟我撕破脸不好吧,钱我可以拿,但是我的工作不能让,这是我的底线。"
饭桌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突然强硬起来的小女儿。在大家的记忆里,这是周洲第一次反抗周大兴的决定。
"你,"周大兴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打。周淇不退反进,仰起脸笑着说道:"打啊,往伤口上打。
明天我就这样去供销社,让大家都看看,即将上任的街道办周会计的妹妹是怎么被家暴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周大兴头上。他的手僵在半空——儿子马上要进街道办,要是闹出家庭暴力丑闻,街道办这样的地方就不用待了。
"反了,真是反了。"周大兴颓然坐回椅子,恶狠狠地瞪着周淇,说道:"你给我等着!"
周淇平静地盛饭盛菜,说道:"既然事情说完了,我就回去吃了,免得你们看见我吃不下饭。"说完端着碗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下满桌震惊的家人。
布帘后,周淇靠在墙上,心跳如雷。这是第一战,她知道周志刚和周蓉不会轻易放弃。但今晚,她成功地在这个剥削女儿的原生家庭的铁板上钉下了第一枚反抗的钉子。
走廊外,隐约传来周蓉的哭闹和周志刚阴险的嘀咕:"下乡名额,看她能硬气到几时。"周淇心道:看来得先下手为强了。
周淇从床垫下摸出一个小本子,就着昏暗的灯光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画了一个小小的胜利符号。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知识和自己知道的历史进程是她唯一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