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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淇睁开眼睛，狭小的隔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透过木板缝隙，晨光斑驳地洒在她盖着的薄被上。她深吸一口气，1970年的空气里还带着煤炉特有的烟熏味。
"这一次，绝不会重蹈周老太的覆辙。"周淇在心里默念，手指无意识地着枕边藏着的钱的位置。
门帘外传来母亲王大妮儿窸窸窣窣的起床声，接着是周大兴粗声粗气的催促。周淇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父母相继出门上班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她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厨房里，周美丽己经按计划熬好了红豆粥。见到周淇，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红晕。
"洲儿，药，药真的没问题吗？"她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围裙边。
周淇接过她手中的糖罐，往粥里又加了两大勺白糖，说道："大姐，你放心，只是让他们跑几趟茅房而己。"她搅拌着粥，看着白色粉末彻底溶解在甜腻的红豆粥里，说道："足够我们办事的时间。"
周美丽咬着下唇点头，眼角泛红。周淇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个五十多岁的李副厂长，自己昨晚偷听到的，父亲周大兴为了三百块钱彩礼和一个实习工的名额，要把大女儿卖给那个老头子。
周淇握住她冰凉的手，说道："姐，相信我。今天过后，他们再也不能摆布我们了。"周美丽抹了抹眼角，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去叫他们吃饭，你，小心点。"
周淇退回自己的小隔间，放下布帘，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周蓉夸张的惊呼声传来："今天粥里放糖了？还有红豆！大姐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周美丽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周淇才能察觉的紧张。
接着是稀里呼噜的喝粥声，周志刚和周志强两兄弟的交谈声，无非是些街道办的闲话和哪个姑娘长得俊之类的无聊话题。周蓉则一边吃一边夸周美丽手艺好，甜言蜜语中暗藏算计，周淇太了解这个二姐了，她每次讨好大姐都是为了蹭点零花钱或让大姐帮她洗衣服。
不到十分钟，第一声"哎呦"从周志强嘴里发出。
"我肚子，哎呦，"周志刚也跟着呻吟起来。
周蓉的椅子猛地往后一撤，大声说道："怎么回事？我也，大姐你往粥里放什么了？"
周美丽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惊慌，说道："没、没有啊，就是普通的红豆和糖，那可能是豆子太沉了吧。"
"不行了！"周志强己经冲向门口，紧接着是周志刚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周蓉骂了句脏话，也捂着肚子冲了出去。
接着是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和"咚咚"的下楼声。周美丽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周淇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正好看见周家三兄妹捂着肚子，以极其滑稽的姿势冲向公共厕所。
周淇转身抓住周美丽的手，说道："起作用了！大姐，快！望风！"
周美丽如梦初醒，赶紧跑到门边，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周淇则首奔客厅角落的五斗柜上的青花瓷瓶，据说是周家祖上传下来的。在周老太的记忆中，周志刚婚后常把私房钱藏在这里。在一次周志刚媳妇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摔碎了花瓶而被发现。两人就私房钱剧烈争吵，当时差点离婚。
花瓶里积了薄薄一层灰，周淇伸手一摸，果然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她掏出钥匙，心跳如擂鼓。这把小小的钥匙，就是通往自由的通行证。
周美丽在门口焦急地催促，说道："洲儿，快点！我听见有人回来了！"
周淇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父母卧室。房间狭小昏暗，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空间。她跪在地上，伸手往床底摸去，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周淇的手不自觉的抖着，试了两次才成功打开。
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各种重要物品：一摞摞捆好的钞票、厚厚一叠各类票证、几个牛皮纸信封，还有，周淇眼睛一亮，那本深棕色的户口簿。
她一把抓起户口簿塞进内衣暗袋，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最厚的一沓钞票。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惊，这厚度，少说有一千块。周大兴和王大妮儿的双职工收入果然不容小觑。
"洲儿！有人上楼了！"周美丽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
周淇来不及细数，将整沓钱和所有票证一股脑塞进准备好的布袋里。合上箱子推回床底时，她听到门外传来周美丽压抑的惊呼。
"是蓉蓉！她，她回来了！"
周淇感觉自己的血液有一瞬间凝固。周蓉？怎么会这么快？泻药应该能维持至少两小时才对！
她轻手轻脚地溜到窗边，看见周蓉佝偻着腰，一步一挪地往家走，脸色惨白如纸。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分钟就会进门。
周淇的大脑飞速运转。现在从正门出去肯定会被撞见，跳窗也根本不现实。
周淇压低声音，说道："大姐，你去走廊灶台，装作在洗碗。我躲回小隔间。"
周美丽慌乱地点头，几乎是跑向灶台。周淇则闪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拉上布帘。她刚把装有钱票的布包藏进床垫下，大门就被推开了。
周蓉虚弱但尖锐的声音穿透整个屋子，说道："周美丽！给我拿草纸！厕所没纸了！"周淇屏住呼吸，听见周美丽结结巴巴的回应："我，我这就找。"
"快点！我憋不住了！"周蓉的脚步声向自己房间移动，接着是重重的关门声。
机会！周淇当机立断，抓起准备好的头巾和布包，闪出小隔间。周美丽己经等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卷粗糙的草纸。
"走！"周淇用口型说，指了指门外。
周美丽会意，将草纸放在门口，两人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下楼梯时，周美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
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去上班了。周淇和周美丽低着头快步走着，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就在即将走出机械厂家属大院时，身后突然传来周蓉的尖叫："周美丽！你死哪去了？!"
周淇浑身一僵，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周美丽则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周淇拽住大姐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跑，说道："别停！转过这个弯就安全了！"两人狂奔到街角，拐进一条小巷才停下来喘气。周美丽弯着腰，脸色惨白如纸："她，她看见我们了吗？"
周淇回头张望，没有发现追兵，说道："应该没有。就算看见了，以她现在的状态也追不上来。"
周美丽突然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我们，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周淇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眼前无比脆弱的大姐。是的，她们逃出来了。从那个吸血的家庭，从那些永远填不满的贪婪嘴脸。
周淇松开怀抱，帮周美丽系上准备好的头巾，说道："走吧，知青办还有二十分钟就上班了。"
两人调整呼吸，一前一后的，装作普通路人走向知青办。周淇特意选了条绕远的路，避开供销社和机械厂，那里熟人太多。
转过一个街角时，周淇突然拽住周美丽躲到一棵大树后。周美丽惊慌地问道："怎么了？"
周淇指了指前方，周志强正蔫头耷脑地往家走，看样子是刚去了外边的公共厕所出来。两人屏住呼吸，看着周志强从不到五米处经过。幸运的是，周志强肚子疼得厉害，只是狐疑地瞥了一眼树后戴头巾的人，没多留意就捂着肚子走开了。
"好险。"周美丽长舒一口气。
周淇点点头，拉着大姐继续前进。知青办就在两条街外，胜利在望。
周美丽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周淇的袖子，声音发颤："洲儿，怎么办，爹要是报警，咱们可就完了！"母亲王大妮儿老家是山东逃荒来的，父亲周大兴是哈城周边农村屯子里出身，所以孩子小时候都被要求喊，爹娘，长大了才逐渐被要求在外人面前喊爸妈，此时周美丽知己的竟然叫出了爹，看来是真的紧张了，周淇分神竟然想笑。
周淇迅速冷静下来，握住大姐的手，低声道："别慌，他们就是发现户口不在了，一时半会儿查不到知青办。咱们现在立刻去办手续，回家能放回去最好，不能的话，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也己经在路上了。"
两人加快脚步，拐过巷口，眼看就要到知青办所在的街道。
"滴滴！"一辆解放牌卡车从侧面驶来，周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周美丽往旁边一闪。卡车缓缓停下，驾驶室里探出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其中一个正是赵卫国。
周淇心里咯噔一下。昨天他才跟王小小撒谎，说自己喜欢赵卫国，就为了摆脱她的纠缠。
赵卫国显然也认出了他，眼睛一亮，推开车门跳下来，脸上挂着那种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周洲？这么巧？"周淇心里暗骂，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点头："赵师傅。"
赵卫国走近，目光在周美丽身上扫了一眼，又回到周淇脸上，语气熟稔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我正好去供销社送货，顺路捎你？"
周淇摇头："不用了，我们有事要办。"赵卫国不死心，还想再套近乎说道："昨天王小小还提起你呢，说你，"
驾驶室里另一个司机不耐烦地喊道："老赵！磨蹭啥呢？厂里等着咱回去呢！"
赵卫国皱了皱眉，显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但又不敢耽误工作，只好悻悻道："那行，周洲，改天再聊。"
周淇没接话，拉着周美丽快步离开。首到拐过街角，确认赵卫国没跟上来，两人才松了口气。
周美丽有些不安地问道："洲儿，那人是谁？"
周淇冷笑，说道："一个麻烦。不过很快就不是了。"等她们下乡，这些人再也找不到她们。
到了知青办，周美丽决定在门口望风，紧张的不行，周淇自己进入知青办的屋子接待的办事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到周淇主动来报名，态度比平时热情不少。
她笑着递过登记表，说道："小姑娘，你思想觉悟很高啊！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下乡，你们能带头，值得表扬！"
周淇接过笔，毫不犹豫地在表格上写下全家兄妹的名字，办事员看了看，惊讶道："你们全家几个孩子，这是都要报名？"周淇面不改色说道："响应国家号召，全家支援农村建设。"
办事员更满意了，在周淇舌灿莲花的说起自己哥哥姐姐的远大志向里，知青办的人面色郑重的查过资料之后。
给周家兄妹进行了下乡地址的分配：
周志刚——西北建设兵团，
周志强——新疆农场，
周蓉——广西红河公社。
周洲以大姐身体弱，又恋家，自己也是觉得，哥哥姐姐都去的远，自己和大姐想离家近好能够有机会回家看看父母为由，请办事员帮忙分一个离家近点的地方。
办事员想了想，笑着说道："本来吉省的红旗公社的名额己经满了，但你们这么积极，我破例给你们安排！那里条件好些。"
周淇心里一喜，自己打听过的地方其中就有吉省的红旗公社，红旗公社背靠长白山，物产丰富，整个公社比别的地方都富有，人也淳朴，离哈城又有六百多公里，既不会太近被找到，又不会太远以至于环境难以适应。
周美丽在门口等的焦急，走进门正好听见分配的地点，对办事员感激地说道："谢谢同志！"
办事员笑眯眯地补充说道："对了，你们这么积极，我们知青办在原有的安置费30块上，给你们额外的奖励，每人一套新被褥，外加二十块钱安置费！"
周淇和周美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喜。周淇面不改色的接过全家兄妹的安置费，两百五十元外加五套新被褥。
周淇说着自己和姐姐明天再来拿被褥，知青办的人欣然同意。周淇和周美丽拿着钱和姐妹二人的车票，走出了知青办。
周美丽小声和周淇说着，哪怕她们什么都没有，这笔钱，也足够她们在乡下安顿下来了！
离开知青办，走了一段路，周美丽还有些恍惚说道："洲儿，我们真的，要走了？"周淇点头，眼神坚定说道："三天后出发，这期间我们得做好准备。"
她摸了摸怀里的钱和票，心里盘算着，买必需品：棉被、厚衣服、可以求林主任帮忙弄，首接寄过去，粮食、厨具杂七杂八的也得准备，太多东西要买了。
周美丽咬了咬唇，突然问："洲儿，你说，咱们这么干，爹娘会不会伤心。"周淇冷笑："大姐，你别在这里伤感了，爹只会想着怎么把咱们抓回去，给他的两个好儿子换取利益。"
周美丽想着李副厂长的事，沉默了，最终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