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煤球炉冒着青烟,钱浩缩在加床上打哆嗦,产房传来婴儿啼哭,床头铁架上的葡萄糖瓶子在过道风中首晃,瓶口橡皮塞还插着上个月打疫苗的针头。
“三十九度八!”护士甩体温计像甩擀面杖,“烧成炭还画鬼符?”她指甲缝黑乎乎的,把病历本摔在泛黄的床单上,震起股霉味。
钱浩摸到眼镜腿的胶布,这是小梅用补胎胶粘的,病历本背面爬满发烧写的字:“三日会议早饭:棒子面粥配腌萝卜……”钢笔水被汗洇开,“萝卜”两字糊成一团。
对面床的老吴突然探过头,输液管在空中晃:“钱老板这方案妙!”他嘴里蒜臭味混着隔夜酒气,“会议伙食就得精打细算。”钱浩瞥见他中山装口袋鼓囊囊的,露出半包振华牌香烟。
后半夜热醒时,钱浩摸到枕边化开的冻猪肉,血水浸透招标书,他伸手够眼镜,碰翻搪瓷缸,水在床单漫开,竟勾出庐山会议厅的轮廓——主楼位置汪着片辣椒油,是晌午偷吃辣酱滴的。
“冰袋!”护士掀帘子带进股冷风,抓过招标书垫冰盒,“这破纸吸水正好。”钱浩扑过去抢,文件上的酒店平面图己经印满冰盒纹路,走廊应急灯扫进来,图纸与床单水渍叠出条暗道,首插地下冷库,他手指发抖,那位置跟七号仓地下管网图对上了。
老吴床上传来圆珠笔的咔嗒声,钱浩偏头,瞥见他在印着康泰商标的本子上写字,笔杆是振华医院给糖尿病人的赠品。
“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吴清晨凑过来,袖口沾着食堂的油渍,“你的二十块餐标,我十八块就能做。”他手指点着招标书,指甲缝里嵌着冷库冰碴。
钱浩盯着他手背的紫红针眼:“吴主任打胰岛素……是在振华医院二楼西药房?第三窗口的胖护士扎针最疼。”老吴猛地缩手撞翻床头柜,冻猪肉滑到地上。油花在瓷砖缝里爬行,渐渐拼出和昨夜相同的地图。钱浩喉咙发痒,想起爹被七号仓冷气冻裂的肺叶。
“换药!”护士的喊声带着起床气,老吴趁机溜出门,白床单上留着个药瓶压痕。钱浩捡起碎玻璃碴,碴尖映着老吴忘带的笔记本:“七度二冷链成本:豆芽增产35%,损耗率……”最后一行被血渍糊住了。
“丧良心的!还我媳妇命!”走廊炸开哭嚎,钱浩扯了针头追出去,胶布粘掉块皮。老吴在安全通道口掉了个药瓶,标签被鞋底蹭花:“C?H?O?-康泰特供”。
门缝里漏出老吴的嘀咕:“王主任放心,十六块八照样有赚头……”钱浩把眼睛贴上门缝,看见老吴在拍消防图,逃生通道和他发现的冷库暗道严丝合缝,图纸右下角振华医院的公章缺了个角,跟爹的工伤赔偿文件印章一样。
冷风灌进病号服,钱浩打个激灵,他摸到裤兜里的小半截粉笔,这是从七号仓墙上刮下来的,借着绿莹莹的应急灯,在消防图背面描下暗道走向。
深夜钱浩用搪瓷缸接猪肉血水,在床单上补地图,护士突然掀帘子:“你那病友邪性,非要看产科暖箱温度表。”
“啥时候?”钱浩手一抖,血水在庐山主楼位置晕开。
“晚饭那会儿。”护士甩着钥匙串,“嘟囔什么七度二是生命奇迹……”
走廊灯泡“啪”地炸了,应急灯亮起时,钱浩看见老吴床底露出半张纸,爬过去摸到满手腥黏,借绿光看清是用血水写的“1984.5.19”,旁边画着裂开的猪油罐,罐身裂纹拼成的“批条”二字,跟母亲藏在枣树下的陶瓮刻纹分毫不差。
钱浩突然听见窗外有动静,扒着铁栏杆往下看,见老吴猫腰钻进辆三轮摩托,车斗里堆着印康泰标志的纸箱,月光照在司机后颈的纹身上,是刀疤脸那伙人常画的虎头刺青。
他攥紧粉笔头,在床板背面记下车牌号:江A-19845。数字“5”写得特别大,像极了猪油罐裂纹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