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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裹着牛粪味钻进窗缝，浩仔被尿憋醒，摸黑下床时，听见隔壁传来竹筒倒水的咕咚声，月光漏过门板缝，照见爹佝偻的背影——他正把胳膊伸进木桶，芦苇管连着玻璃瓶，暗红的血顺着管壁往下淌。
“啪嗒”，浩仔踢翻了尿壶，爹猛回头，缺指头的手捂住瓶口：“作甚不困觉？”
“爹，你……”浩仔盯着木桶里晃动的血水，月光下爹的胳膊爬满紫斑，像霉变的茄子皮。
爹扯下袖管盖住胳膊：“莫声张。”他从箩筐底掏出三张粮票，“明天去粮站换糙米，给你熬粥补脑。”粮票边角洇着血渍，印的“江西省1983”字样泡发了。
后半夜浩仔睁眼到鸡叫，晨雾里，爹扛着粮袋出门，解放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水印子，浩仔蹑手蹑脚跟到乡粮站，土墙上刷着“深挖洞、广积粮”的红漆字，漆皮剥落。
排队的人龙从院里甩到街口，穿蓝布衫的会计扒拉算盘珠：“李有田，粗粮二十斤。”爹把粮票递过去，紫斑从袖口露出来，会计鼻子一耸：“这票咋有股腥气？”
浩仔冲过去拽粮袋：“不换了！”麻袋刮破手心，糙米撒了一地，会计拍桌子骂：“癫伢子！当粮站是菜园门？”
收音机在案头滋啦响，播着《社会主义好》。浩仔撕下糊墙的《江南日报》，背面空白处写满微积分符号，娘纳鞋底的手停住：“报纸要糊墙的……”
“练字。”浩仔咬着铅笔头，煤油灯突然爆出灯花，把他和爹的影子投在墙上——佝偻的剪影竟拼成奔驰车的轮廓，收音机杂音里突然响起“滴……”的长鸣，是2019年ICU的心电图的监护声。
爹在补箩筐，苇篾子扎进缺指的伤口：“昨日刘会计说，粮站缺个过秤的……”
“我要考大学。”浩仔摔了铅笔，英语单词卡撒了一地，他盯着“revolution”，突然骂了句“Fuck collectivization”。
“弗克什么？”娘捡起卡片，“这洋文念着倒是顺口。”
夜雨敲得瓦片叮当响，浩仔摸到牛栏，红宝书里的纸条更新成“1984.4.1 粮仓顶”。他攥着三张血粮票爬上公社粮仓，霉味熏得人发晕，通风口忽然传来人声：
“这批粮票要洗三遍……”
“放心，省里查不到九江……”
浩仔踩断枯枝，手电筒光柱劈开黑暗，照见他手里的血粮票，穿中山装的男人冷笑："钱家的崽子？你爹抽血换票的事……”
粮仓顶的油毡突然塌了，浩仔随麻袋滚进米堆，男人扯他衣领，收音机从裤兜里滑出来，2019年的新闻炸响在1984年的雨夜：“庐山索道坍塌事故遇难者名单公布……钱浩，男，35岁……”
追兵脚步声逼近，浩仔攥着血粮票跳窗，却栽进晒谷场的草垛，远处传来爹的咳嗽声，缺指头的手举着马灯在雨幕里摇晃。
粮仓方向突然腾起火光，浩仔摸到裤兜里的红宝书，塑料壳被雨水泡软了，烧焦的报纸碎片飘过来，糊墙的“广积粮”标语只剩半个“粮”字，在火里蜷成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