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贷科柜台的绿漆铁皮结着霜花,钱浩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开白雾。会计老周拨打算盘的“噼啪”声像冷库冰裂,手指关节肿得发亮,那是常年数冻僵钞票落下的风湿。
“政策改了。”老周摘下老花镜,镜腿在算盘梁上磕出凹痕,“乡镇企业项目全要审计。”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带着蒜味,混着柜台缝里渗出的霉纸味。
钱浩盯着玻璃上滑落的水珠,那水珠正沿着《经济日报》的油墨纹路爬行。报纸头版庐山雪景照里,盘山公路的雪印子连起来,竟是冻结通知书的编号尾数。他摸出帆布包里的腊肉,油纸包上的检疫章沾着塌方的红砖灰:“您尝尝新腌的……”
“拿走!”老周推回腊肉,油纸擦过霜花留下钢印凹痕——“7.2%”的数字缺个角,跟冷链车LC-72的编号残缺处严丝合缝。
信贷主任办公室的暖气片漏着水,在地面积出黄渍,主任桌上的鲤鱼烟灰缸积满烟头,鱼尾巴藏着截黑线,连着一台索尼Walkman录音机。
“小钱啊,”主任用打火机燎烟头,火苗晃出他鼻尖的油光,“现在办贷款得添‘润滑剂’。”他敲敲烟灰缸,震得磁带仓“咔嗒”响,这动静让钱浩想起塌方时混凝土爆裂的声响。
钱浩展开沾泥的施工图,消防通道处的“C?”标记被血迹染糊。主任突然眯眼:“听说你们挖出人骨?”烟灰弹在图纸上烧出个洞,边缘焦痕形成倒计时——71:59:59。
走廊公示栏的新政策文件泛着潮气。钱浩凑近看时,玻璃蒙上自己呼出的白雾,他用手抹开,发现“基建贷款”被复写纸印痕改成了“基建追责”,日期栏的蓝墨水洇出暗影,像极了冷库病历本上变质的血渍。
“钱老板还琢磨政策呢?”保安拎着锈蚀的铝壶晃来,壶嘴冒着馊水味,“这水烧开三遍,跟文件一样回锅蒸!”热气扑在钱浩脸上,他猛地咳嗽,喉头火烧火燎——血沫子溅到文件上,“追责”二字晕成冷链车漏油的痕迹。
老周抱着账本经过,封皮突然裂开飘出油纸,钱浩捡起时摸到背面的凹凸——复写纸叠印的编号,对着光能看到血账本的钢印轮廓。
“编号是七位数!”小梅在招待所掀开泛潮的棉被,手电光扫过油纸。钱浩盯着天花板的裂缝,那裂纹走向跟冷链车行车记录仪的折线图一模一样,墙角霉斑爬成“7.2”的形状,让他想起父亲咳在搪瓷盆里的血痰。
窗外收废品的皖南腔刺破夜色:“旧报纸烂铁换钱——”钱浩突然赤脚冲下楼,废品堆里泛黄的信贷台账淋着冰雨,某页用红笔圈着同样的编号,夹页的老照片上,1984年的腊肉厂长别着钢笔,笔帽刻着“7.2”,缺口处粘着冷库墙灰。
小梅追来时,火车汽笛声穿透雨幕,钱浩数着笛声间隔,跟磁带倒计时的“滴答”完全同步。他指甲抠进台账的装订线,石灰刺进甲床的疼像被冻肉碴子扎手。
后半夜钱浩摸进信贷科后院,霜地上的脚印深浅不一,他贴着墙根挪到主任窗下,尾椎骨还在隐隐作痛,刚才翻墙时摔在冻硬的煤堆上。
屋里算盘声混着女人的啜泣:“七万二...工程不能停……”主任的影子投在窗帘上,正把鲤鱼烟灰缸塞进公文包,鱼眼睛的反光红点,跟冷链车尾灯一个颜色。
钱浩抠紧砖缝,石灰屑混着血丝掉进雪地,月光下黑水蜿蜒成酒店平面图,红点位置摆着的茅台瓶,瓶身蜡封里藏着半卷磁带,录音是塌方那天的钢筋断裂声。
回程路上冰碴子划破脚踝,钱浩踉跄着扶墙,指尖触到块冻硬的报纸,庐山广告里的界碑刻着冻结编号,小梅打亮手电,光柱里冰晶闪烁,每粒冰渣都映着倒计时数字,像冷库温度表的红色跳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