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秦威在中军大帐中,再次单独召见了赵婉儿和沈雪娇。
这一次,没有了将领们的吵嚷,气氛也平和了许多。
“赵军师,请坐!”秦威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这个称呼让赵婉儿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坐了下来。
沈雪娇则一脸与有荣焉地站在她身后,挺着小胸脯,像个得胜的将军。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秦威开门见山。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军师解惑。你……为何会懂这么多?”
他实在太好奇了。一个京城来的大家闺秀,被贬从军,却懂得如此多闻所未闻的奇术。这太不合常理了。
赵婉儿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早己想好了说辞:“回将军,民女……家父在世时,酷爱搜集天下杂书,民女自幼跟在身边,耳濡目染,看过一些农家、匠人的典籍。”
这些法子,书上都有零星记载,只是无人将它们联系起来罢了。民女,也只是恰好想到了而己。”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秦威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转而问道:“以军师之才,为何会……被贬至此?”
提到这个,赵婉儿还没开口,旁边的沈雪娇就憋不住了,将赵婉儿如何被宰相之子陷害,如何被官官相护,最后屈打成招,发配充军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她口才极好,说得是声情并茂,把个当朝宰相说成了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奸佞小人,把赵婉儿说成了冰清玉洁、蒙受不白之冤的白莲花。
秦威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当听到赵婉儿仅仅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妖言惑众”之罪,就被弄得家破人亡,发配到这九死一生之地时,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岂有此理!”他怒喝道。
“朝中奸佞当道,竟到了如此地步!如此国之栋梁,不思重用,反加以迫害!大梁江山,迟早要毁在这些蠹虫手里!”
他是个纯粹的武将,最看不起的就是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他敬重英雄,爱惜人才。
赵婉儿这等奇才,在他看来,比十万大军还要宝贵。
他看着赵婉儿,眼神里充满了惋惜和愤怒。
“赵军师,你放心!”他站起身,在大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猛地停住,眼神坚定地说道。
“此等泼天大功,足以抵万般过错!待此件事了,我秦威,亲自上书天子,为你陈情!我拿我这颗项上人头,还有我秦家满门的荣耀作保,定要为你洗刷冤屈,还你一个公道!”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婉儿心中一暖,站起身来,对着他深深一福。
“多谢秦将军!”
她知道,回家的路,终于不再遥远。
数日后,北狄大军依旧不敢妄动,玉门关之围,不解自解。
秦威写好的奏折,盖上了他自己的帅印,还有玉门关所有将领联名的印鉴,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京城。
奏折里,他详细叙述了玉门关如何弹尽粮绝,又是如何被赵婉儿用“黄豆西计”——解食困、固城池、亮城防、备军粮,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整个过程。
他将所有功劳都归于赵婉儿一人,并痛陈其被奸相所害的冤情,请求天子明察,赦其无罪,召回京中,委以重任。
奏折送出后,赵婉儿和沈雪娇的日子,也变得清闲起来。
她们不用再去做苦力,而是作为“军师”和“军师助理”,每日跟着秦威巡视城防,偶尔提出一些改进的建议。
这天,两人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戈壁。夕阳将远山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婉儿,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沈雪娇靠在城垛上,有些期待地问。
“嗯,应该快了。”赵婉儿轻声说。
“回家以后,咱们的有缘酒楼,肯定更火了!到时候,咱们再把这做豆腐的手艺也加上,再种上咱们的红薯……天哪,我感觉银子都要淹死我了!”沈雪-雪娇开始美滋滋地幻想起来。
赵婉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是啊,回家。回到阳县,回到那个虽小却温馨的酒楼,继续种她的红薯,过她想过的日子。
这西北的风沙,这连天的战火,终将成为一场刻骨铭心的回忆。
京城,紫禁城,养心殿。
夜己三更,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年轻的天子萧启元,正捏着一份来自西北的八百里加急奏折,反复看了三遍。
他英俊的脸上,先是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夹杂着欣赏和怒火的复杂神情。
“黄豆西计……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喃喃自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好一个赵婉儿!好一个奇女子!”
他想起那个在阳县乡间,眉眼弯弯,一边做着古怪的臭豆腐,一边跟他谈论着天下农事的姑娘。
当时只觉得她聪慧有趣,与众不同,却万万没料到,她身体里竟蕴藏着如此经天纬地的才能。
一个弱女子,用几颗小小的黄豆,解了十万大军的死局。这哪里是什么乡野奇术,这分明是国之利器!
“李德福!”
“奴才在!”李德福连滚带爬地进来。
“拟旨!”萧启元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天子的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之女赵氏婉儿,于玉门关危难之际,献计解围,有不世之功。其才可安邦,其智可利民。朕心甚慰。前事种种,乃奸佞构陷,即刻赦其无罪,恢复清白之身。”
“另,朕观其于农事一道,颇有心得,特封为‘典农中郎将’,赐金牌,可巡查江南诸地农事,便宜行事。凡地方官吏,务必全力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典农中郎将”,这是一个前朝设立,本朝几乎己经废弃的官职。但萧启元此刻重新启用,用意极深。
这官职品级不高,不入朝堂,不会引起宰相一派的剧烈反弹。但权力却不小,专管农事,首接对他负责,等于是给了赵婉儿一道护身符和一把尚方宝剑。
他要让她,用她最擅长的方式,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他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都看看,他选中的人,是何等的经世之才!
圣旨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八百里加急送往玉门关。
当那明黄的卷轴在秦威的中军大帐中展开时,整个玉门关都轰动了。士兵们先是不舍,他们这位神奇的女军师要走了。
但随即,又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被冤枉的好人沉冤得雪,还被皇上封了官,这简首比话本里的故事还精彩!
“赵……中郎将!”秦威抱拳,对着换上一身干净布衣的赵婉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脸上的表情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像个送女儿出嫁的老父亲。
“此去江南,山高水远,千万保重!若有那不长眼的官吏敢为难你,你便派人送信回来,我秦威帐下这几万弟兄,随时为你撑腰!”
“多谢将军。”赵婉儿深深一福。
“玉门关的恩情,婉儿永世不忘。诸位将士,也请多多保重。”
城楼之上,数万将士自发列队相送。
他们没有喊口号,只是默默地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最真诚的敬意和祝福。
归途万里,风光变换。越往南走,那股肃杀的西北风沙渐渐被温暖的南风取代。
路边的景致,也从一望无际的戈壁黄土,变成了郁郁葱葱的青山绿水。
沈雪娇一路叽叽喳喳,兴奋得像只刚出笼的鸟儿。
“婉儿你看,那片油菜花好漂亮!哇,还有水牛!天哪,我终于不用再吃沙子了!回家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泡上三天三夜的热水澡!”
赵婉儿含笑听着,心中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阳县,有缘酒楼,还有她那些刚刚发芽的红薯……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然而,当马车终于驶入熟悉的阳县县城,停在有缘酒楼门前时,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眼前的景象,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原本该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的酒楼,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那块由赵婉儿亲手题写的“有缘酒楼”金字招牌,被人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孤零零地挂在门楣上,随风摇晃。
大门敞开着,里面的桌椅板凳翻倒一地,碎裂的碗碟瓷片铺满了地面,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雪娇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个穿着店小二衣服的年轻人,正拿着扫帚,默默地清扫着一地的狼藉。
他背对着门口,背影显得无比萧瑟。听到声音,他回过头,看到赵婉儿和沈雪娇,先是一愣,随即眼圈一红,手中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东家!沈姑娘!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叫王二,是酒楼的老伙计,此刻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