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院判,您……”陈敬结结巴巴地说道。
“此物来历不明,万一……”
“身为医者,若连亲口尝药的胆量都没有,还如何治病救人?”李时珍睁开眼,目光清澈。
“再者,若此物真有剧毒,阳县百姓食之数月,此地早该十室九空,我等看到的,也该是哀鸿遍野,而非如今这般人人面有血色。”
说完,他又夹起一筷子清炒薯叶,赞许地点了点头:“此叶清火明目,口感爽脆,不错。”
他就像一个美食家,一道道品尝过去,时而点头,时而沉吟,口中还念念有词,分析着每道菜的“药性”。
陈敬和王翰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像两个傻子。
人家正使大人都吃得不亦乐乎,他们再端着架子,就显得既愚蠢又心虚了。
王翰终于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用眼角余光瞟着陈敬。陈敬老脸通红,心中天人交战。
他此来是奉了刘宰相的命令,要置赵婉儿于死地的。可现在,这阵势怎么看怎么像来公款吃喝的?
那炸得金黄的薯条,到底是什么味道?那粉条滑溜溜的,吃起来肯定很过瘾吧?
正在这时,酒楼的伙计又端上一个小火炉,炉上架着一个铁网,上面放着几块切好的、灰白色的东西。
随着温度升高,一股奇特的、难以形容的“臭”味,开始在雅间里弥漫开来。
这股味道,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香气。
“呕……这是何物?!”王翰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捂住鼻子,脸色发青。
“赵婉儿!你好大的胆子!用美食麻痹我等,然后端上这等腐烂恶臭之物,是想毒杀钦差吗?!”
陈敬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赵婉儿,厉声喝道:“果然是妖女!心肠歹毒!来人啊!”
门外的禁军听到动静,作势就要冲进来。
“且慢!”李时珍再次开口,他眉头紧锁,却不是因为恶臭,而是因为好奇。
他走到那小火炉前,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几块正在“散发毒气”的东西。
“此物……形似豆腐,却色泽灰败,气味……嗯,气味确实惊世骇俗。”他捏着鼻子,一脸严肃地研究着。
“这似乎是……发酵所致?”
赵婉儿看着两位上蹿下跳的大人,和一脸严肃做学术研究的李院判,心中暗笑。
她不慌不忙地拿起一个小碗,往里面倒上酱油、蒜汁、香油,又撒上一些鲜红的辣椒末和翠绿的葱花,调成一碗蘸料。
此时,那“臭豆腐”己经被烤得外皮焦黄,滋滋作响。
赵婉儿用筷子夹起一块,在蘸料碗里滚了一圈,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优雅地送入了口中。
外壳的焦脆,内里的软嫩,混合着酱料的咸香辛辣,那股之前闻着让人作呕的“臭”味,在入口的瞬间,仿佛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首冲天灵盖!
“嗯……”赵婉儿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陈敬和王翰己经看傻了。这女人……连这种东西都吃得下去?她还是人吗?
李时珍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他看着赵婉儿那享受的模样,又看了看那黑乎乎的烤豆腐,医者的探索精神战胜了生理上的不适。
“赵中郎将,可否……让老夫也一试?”
赵婉儿嫣然一笑,亲手为他夹了一块,蘸好料,递了过去。
李时珍屏住呼吸,接过碗,犹豫了片刻,心一横,眼一闭,将那块臭豆腐塞进了嘴里。
一秒,两秒,三秒……
李时珍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先是震惊,然后是迷茫,最后,化作了无与伦比的惊喜与光亮!
“唔!唔唔!”他嘴里塞满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然后飞快地咀嚼,三两口就将那块豆腐咽了下去。
“妙!实在是妙啊!”他长舒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
“闻之奇臭,食之异香!此物发酵之后,性转辛温,竟有开胃醒脾、通气活络之效!以臭攻臭,以浊攻浊,妙!妙不可言!”
说完,他竟是自己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又夹了一块。
陈敬和王翰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连德高望重的李院判都……沦陷了?
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吃?
王翰的肚子叫得更响了,他看着李时珍吃得津津有味,又看看桌上那些碰都没碰的红薯佳肴,心中的防线开始一寸寸崩塌。
赵婉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地夹起一根金黄的薯条,蘸了些特制的番茄酱,递到他面前:“王大人,尝尝这个?酸甜可口,并无异味。”
那薯条就在眼前,香气,色泽,无一不是极致的诱惑。王翰挣扎了许久,终于一咬牙,心想,死就死吧!总比当个饿死鬼强!
他一把抓过薯条,飞快地塞进嘴里。
“咔嚓”一声脆响。
王翰的眼睛,也和刚才的李时珍一样,猛地睁大了。
外皮的酥脆,内里的绵软,再加上那酸甜开胃的酱料……一种前所未有的口感和味道,在他的口腔里爆炸开来!
好吃!太好吃了!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官威体面,三两口吃完一根,立刻把筷子伸向了那盘粉条炖鸡。
陈敬看着自己的两个同僚,一个在专攻臭豆腐,一个在横扫红薯宴,自己孤零零地站着,像个局外人。
那股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王翰满足的咀嚼声,仿佛无数只小手,挠着他的心肝。
“咳!”他干咳一声,缓缓地坐了下来,端起架子,沉声说道:“既然李院判己经验明此物无毒,那……那本官为了查案,也只好……勉为其难,亲自一试了。”
他说着,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夹起了一块蜜汁烤薯。
入口即化,甜如蜜,糯如膏。
陈敬那张紧绷的老脸,瞬间就舒展开了。
一刻钟后。
雅间内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院判,您别光吃豆腐啊,尝尝这个拔丝红薯,甜而不腻,还能拉丝呢!”王翰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劝着。
“王主事,你手下留情!那盘粉条给老夫留点汤!”李时珍一边夹着臭豆腐,一边还不忘盯着那盆鸡。
“咳……那个,赵大人,”陈敬放下了第6碗红薯粥,擦了擦嘴角的油光,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
“这……这臭豆腐,当真……回味无穷。不知可否……再来一盘?”
赵婉儿看着眼前这三个为了最后一块臭豆腐差点用上官威的钦差大臣,笑得眉眼弯弯。
她知道,这场“妖物”之审,她己经赢了一半。
用美食征服敌人,有时候,比刀剑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