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那个王老弟好奇地追问:“那您是怎么……?”
钱姓商人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掩不住那股子炫耀的劲头:“这还不简单?他不是爱惜名声吗?我就毁了他的名声!我买通了他铺子里的一个伙计,趁着夜里,换掉了他一批准备出货的腊肠。”
“第二天,客人吃了上吐下泻,当场就报了官。人证物证俱在,他百口莫辩!‘赵记老铺’卖黑心肉的消息,一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城。”
“铺子被封,他自己也被打入了官牢。不出半个月,人就在牢里病死了。”
“他那个婆娘和女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还不是乖乖地把铺子和方子,用三瓜俩枣的价钱卖给了我,哈哈哈!”
“高!实在是高啊!钱老板,您这手腕,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来来来,喝酒,喝酒!”
雅间里,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喧闹。
而窗外的赵婉儿,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父亲不是因为经营不善,积劳成疾而死。他是被人陷害,含冤而死的!
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官差上门封店的凶恶嘴脸,邻里们鄙夷和躲闪的目光,母亲抱着她日夜啼哭的绝望,还有父亲在狱中传出的那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让她和母亲好好活下去……
滔天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杀了这个姓钱的!为父报仇!
她的手,己经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防身短匕。
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婉儿,冷静!”
是沈雪娇。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赵婉儿的身后,她的脸色同样凝重,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沈雪娇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
“而且,会脏了你的手,毁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赵婉儿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转过身,一把抓住沈雪娇的胳膊,声音嘶哑地问:“那我该怎么办?雪娇,我该怎么办?”
沈雪娇看着她痛苦无助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她扶着赵婉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雅间,来到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
“婉儿,听我说。”沈雪娇首视着她的眼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是靠着阴谋诡计,毁了你父亲的生意和名声吗?那我们就用同样的方式,百倍、千倍地还给他!”
“他最得意的是什么?是他的‘万源号’,是他的万贯家财。我们就让他从云端跌落,让他变得一无所有,让他尝一尝你和你母亲当年所受的痛苦和绝望!”
沈雪-娇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赵婉儿混乱的心中。
是啊,杀了他,一了百了,太便宜他了。
她要让他活着,清醒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是如何在她手中,一点一点地化为乌有。
她要让他知道,他当年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赵记老铺’,更是唤醒了一个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复仇之魂。
赵婉儿擦干眼泪,那双原本温柔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和钢铁般的决心。
“雪娇,帮我查。”她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要知道这个姓钱的一切。他的名字,他的‘万源号’所有的生意,他的靠山,他的弱点……所有的一切!”
“好!”沈雪娇重重地点头。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血色。
赵婉儿站在山坡上,望着那间“听雨轩”,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钱老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场席卷京城商界的风暴,正在这座宁静的桃花源里,悄然酝酿。
沈雪娇的效率高得惊人。
她并没有动用自己那些江湖上的关系,而是通过陈敬和王翰这两位新晋的“京城通”,悄无声息地展开了调查。
如今的陈、王二人,早己不是当初那两个差点沦为阶下囚的倒霉御史。
他们在桃花源里享受了半个多月的神仙日子,又成了京城美食圈和新潮玩意儿的代言人,门路广了,消息也灵通了。
当沈雪娇隐晦地提出,想要了解一下京城大商号“万源号”的底细时,两人没问原因,拍着胸脯就答应了下来。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安国夫人准备进军京城市场前的一次商业摸底,是举手之劳,更是卖人情的好机会。
仅仅五天之后,一份厚厚的卷宗,就通过加急驿站,送到了赵婉儿的手中。
夜深人静,桃花源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赵婉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卷宗,脸色越来越冷。
卷宗里的信息,比她想象的还要详细。
那个钱姓商人,全名钱立业,而非他自己口中的“钱某人”。“万源号”是他的主商号,但其产业远不止于此。
京城的绸缎庄、米粮行、茶叶铺,乃至城外的几处大田庄,都有他的股份。
他为人精明,手段狠辣,尤其擅长利用盘外招,吞并竞争对手。短短十年间,就从一个外来小商人,一跃成为京城商界的巨擘之一。
而他最大的靠山,也赫然纸上——当朝宰相,刘青宏。
卷宗记载,钱立业每年都会向宰相府“孝敬”一笔巨额的“冰敬炭敬”。
作为回报,刘青宏的门生故吏,在官面上会为“万源号”的生意大开绿灯。
甚至在几次关键的商业吞并案中,都有官府出面,以“扰乱市场”、“偷税漏税”等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查封钱立业对手的店铺,为他的扩张扫清障碍。
看到这里,赵婉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原来,刘青宏和钱立业,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们一个在朝堂之上玩弄权术,一个在市井之中巧取豪夺,狼狈为奸,共同编织了一张覆盖整个京城的利益大网。
她父亲的死,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商业陷害,背后更有权力的影子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