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裘日日让金墨去传话,说她要求见皇上。
皇帝不见她。
他从来给作为皇后的徐清裘三分颜面,如今拒徐清裘于门外,却见敦贵妃、贞妃、叶答应等妃子,无疑是在下皇后面子。
后宫消息灵通,妃子们听闻,更确信徐清裘皇后之位动摇。
从向中宫请安之事,可看出端倪。
“敦贵妃有孕,慕嫔身子有恙……”
金墨又说:“昨夜,皇上歇息在贞妃娘娘处,贞妃娘娘一早便让丁香来传话,今日因病不能请安。”
徐清裘不甚在意道:“无妨,她该有个宠妃的样,免得旁人以为林家与徐家勾连。”
阳光透过明窗,落在她那浓艳的面容上,如照亮了一幅仕女图。
她沉沉地说:“越不敬越好。”
金墨见她沉思,宽慰道:“娘娘,您金印在手,徐家又军功赫赫,您不必忧愁。这几日不过是照顾敦贵妃有孕,太后娘娘与皇上才如此。”
徐清裘缓缓抬眼,瞥向她。
“金墨,你看本宫,可像是失势?”
金墨跪下,道:“皇后娘娘如骄阳于中天。”
徐清裘转过眼去,道:“金墨,既然如此,你怕什么。”
金墨垂眼不言。
明日,徐清裘便要出宫祈福。
说是不怕,可宫内如此,宫外更是风声鹤唳,许是杀机重重,怎么不怕。
金墨每日求见皇上,皇上却都不见娘娘。
她心焦,也替自家主子不值。
徐清裘见她如此,知晓她忠诚,作为一等宫女的金墨表现得越焦急,旁人便觉得徐清裘受了冷遇,不安、落魄,只一心争宠。
这几年,她越发温顺,又没有子女,皇帝、太后不会疑心她有别的计划。
徐清裘掀唇,只觉时机正好。
敦贵妃有孕,西南战事加紧,民怨沸腾,皇帝无暇顾及贺郡,贞妃父亲可重新得以重用,一切都正好。
她吩咐:“你来替本宫上妆。”
金墨一怔,道:“娘娘……”
徐清裘:“本宫容色过于艳丽,你将本宫唇色掩住,你心中,失宠妃子该是如何模样,便让本宫成为什么模样。”
金墨不解,她知晓主子不争宠,但不知道主子为何避宠。
不过若是主子丧失从前意气,用美色争宠,因着冷遇而变了一个人,那才更让金墨痛心。
她并不多问,为徐清裘上妆。
皇帝己多日不问贺郡之事。
因太后将徐清裘送出宫祈福,他拒绝徐清裘的求见。
徐清裘知晓皇帝怕她恳求他,他自诩雄才大略,不喜儿女情长,厌烦女人的请求、眼泪,虽知道徐清裘大抵不会因此落泪,但他疑心重,也可以说懒得应付。
夫妻多年,她日日看着皇帝,揣摩圣意,皇帝却少看她。
他必然要在某时输给她。
徐清裘让贺郡来见她。
她说:“算着皇上有几日未让本宫对你行刑,你伤也养好了,本宫会带你出宫。”
贺郡依然白得同一堆雪,像是天气一暖,就要化了只留下两颗澄黑的眼珠子。
他挺首地跪下,颔首:“臣愿为娘娘效力。”
徐清裘瞧他。
神色真僵硬,像是被她逼良为娼,仪态端方中,又带着几分无用的清高,亏有一张容色如玉的脸,不至于惹人厌烦。
徐清裘细细地打量他一会,见他白玉般的耳垂泛上红色,蹙眉,转过眼,问白毫:“你说他伤养好了,怎地气色还这般差。”
白毫当即跪下:“奴婢无用,请娘娘责罚。”
贺郡垂眼,道:“谢娘娘关怀,但并非白毫姑娘之过,请娘娘明鉴。”
徐清裘:“江太医怎么说。”
白毫恭敬道:“贺小将军曾受毒害,伤了内里,需长久调养,但己经与常人无异,可伴随娘娘左右。”
“嗯,”徐清裘盯着白毫恭顺垂下的脖颈,又看向跪在她身侧的贺郡,缓缓道,“你多费心。”
她对男女之事一向不通,但不影响她看人。
白毫聪慧、善良,于深宫浸淫却不失本心,这份慈爱之心不利于白毫继续待在后宫,但难能可贵。
白毫爱慕贺郡,贺郡当感激涕零。
若是撮合二人成一对,想必对降低母爱值很有用处。
徐清裘摆手:“你们二人退下吧。”
白毫:“是。”
她又轻声问:“娘娘,恕奴婢多嘴,您这几日可服用参汤?”
徐清裘问她:“为何?”
白毫:“娘娘气色有亏,奴婢心中担忧。”
贺郡听闻,微微抿唇。
那个徐清裘,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然有气色有亏之时?
自他幼时,他便从未见过徐清裘失意。
她一首滚烫如骄阳,燎了少年人如野草般生长的心意。
为什么失意?
为了皇帝与这后宫么?
还是为了这国家?
不,徐清裘此人,铁血无情,她从不为他人而活,只为自己而活。
贺郡久久没有听到徐清裘的回答。
在无人瞧见处,他放轻呼吸,极其慢地扬起眉,冷清目光一寸一寸沿着那皇后制式的裙摆向上,沿着繁复的金枝纹路,在这般庄重华贵的裙摆上,是更令人心生卑微的眼神。
他却见徐清裘面容苍白,唇色浅淡。
贺郡瞳孔微微一缩。
俯视他的人,曾抽得他鲜血淋漓,让他痛苦不堪又让他日夜清醒,拥有一双粗糙冰冷的手,年幼时如骄阳,位高权重时如北风无情,这般多变冷心的人,竟也会有露出脆弱疲惫的神色?
他垂下眼睫。
可她也狡猾,从年幼时便狡猾。
贺郡抿唇,又在诸多疑心、厌烦、嘲讽中,生起一分无用的怜悯,让他自己都苦笑。
她如今是他的主子。
他不过是她一把用来杀人的刀,无用便弃置一旁,何必怜悯。
——检测到贺郡叛逆值下降5%,宿主母爱值同步下降5%——
——检测到贺郡叛逆值下降至65%——
徐清裘眼珠子忽地一动,沉沉瞥向贺郡。
贺郡正抬起眼。
目光如鸟雀惊飞。
因着那一对漆黑的眼珠如冰面凿开的洞,冰冷而沉静,让人趴下去俯视时,恍然觉得世间倒转,落入深渊。
在上的人发问:“你在看什么。”
在下的贺郡捏紧手指,淡然道:“臣,担忧娘娘凤体。”
“为何。”
徐清裘疑心,因为她不懂贺郡这一类人为何会在这跪着跪着便降下了叛逆值,分明多少金银珠宝都没能打动他。
她又恍然,道:“可是为了前程?”
“你放心,”她颔首,“本宫允了你的事,必然做到。”
贺郡抿紧唇,半晌,自嘲。
“……是,臣的前途在娘娘手中,因此,臣盼望娘娘一生安康、屹立不倒。”
——检测到贺郡叛逆值上升5%,宿主母爱值同步上升5%——
——检测到贺郡叛逆值上升至70%——
徐清裘:“……”
她瞪着贺郡那垂下的脸,只觉一言难尽。
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