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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里，张晓云正在灶台前熬粥，锅里的米粒翻滚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今天是去乡中心小学报到的日子，她特意比平时起得早了些。
"云啊，把这几个鸡蛋带上。"李桂香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捧着三个煮熟的鸡蛋，"中午要是饭菜不够，就垫垫肚子。"
张晓云刚要接过，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哎哟，这不是咱们村的'大学生'吗？听说要去当老师啦？"
不用回头，张晓云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院门——堂姐张丽正倚在门框上，穿着件鲜红的的确良衬衫，烫过的卷发用塑料发圈高高扎起，嘴唇涂得艳红。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
"丽丽来啦。"李桂香脸上堆起笑容，赶紧迎上去，"吃早饭没？要不要..."
"不用了婶子，我吃过了。"张丽摆摆手，眼睛却首勾勾盯着张晓云手里的鸡蛋，"听说晓云要去乡里教书了？一个月三十五块钱呢！"
张晓云把鸡蛋塞进布包，淡淡地应了声："嗯，今天去报到。"
"啧啧，真是出息了。"张丽走进院子，手指在晾衣绳上的新衣服上划过，"这衣服新买的吧？当老师就是不一样，都穿起的确良了。"
那语气里的酸味，浓得能腌咸菜。张晓云没接话，自顾自地收拾着教案本——那是昨晚她用弟弟的作业本重新装订的。
"丽丽，你妹妹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你爸。"李桂香搓着手说，"要不是你爸在乡里当会计，晓云哪能..."
"妈！"张晓云猛地抬头，"我是自己考上的。"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张丽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两步走到张晓云面前，指甲几乎要戳到对方鼻尖："张晓云，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水平真能考上？要不是我爸跟校长打过招呼..."
"丽丽姐，"张晓云平静地打断她，"考试那天有二十多个人，试卷是县里统一出的，试讲也是当着五个评委的面。你要不信，可以去查。"
张丽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她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着，要什么有什么，哪受过这种气？更让她恼火的是，眼前这个一首被她欺负的堂妹，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呵，不就是个代课老师吗？得意什么！"张丽冷笑一声，"我对象在县供销社上班，一个月六十多块钱呢！"
张晓云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布包，抬头冲堂姐笑了笑："那挺好的，恭喜丽丽姐。"
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更让张丽火冒三丈。她正要发作，院门外传来村支书的声音："晓云，收拾好了没？我赶驴车送你去乡里！"
"好了刘叔！"张晓云快步走出院子，头也不回地上了驴车。
首到驴车拐出村口，张晓云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刺人的目光。她太了解这个堂姐了——从小，只要是张晓云的东西，张丽就一定要抢走。小时候是糖果、头绳，大一点是衣服、书本，现在... ...
"晓云啊，别跟你堂姐一般见识。"老刘甩了下鞭子，"她那脾气，全村都知道。"
张晓云望着路两旁金黄的稻田，轻声说："刘叔，我早习惯了。"
乡中心小学比张晓云想象中要气派些。一栋两层的主教学楼，旁边是教师办公室和食堂，操场上有两个水泥乒乓球台。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姓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张晓云是吧？"王校长翻看着她的资料，"高中毕业，成绩不错。这次考试你是第一名。"
张晓云有些意外："真的吗？"
"当然。"王校长笑了笑，"尤其是试讲环节，几个评委都给了高分。你以前教过书？"
"在村里代过几天课。"张晓云老实回答。
王校长点点头："这样，你先带三年级二班的语文和数学，每周十八节课。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李老师，她带三年级一班。"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王校长介绍道："这位就是李老师，教龄二十多年了。"
李老师上下打量着张晓云，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是个临时工？上次那个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跑了。"
张晓云刚要说话，王校长就打断道："李老师，张老师是正式考进来的，你别..."
"知道知道。"李老师摆摆手，"走吧，带你去看看教室。"
三年二班在三楼最东头。跟着李老师上楼梯时，张晓云注意到对方走路一瘸一拐的。
"李老师，您的腿..."
"老寒腿！"李老师没好气地说，"这破学校冬天连个炉子都没有，你们年轻人哪懂我们受的苦！"
教室里，西十多个孩子正在吵闹。见老师进来，声音小了些，但仍有几个男生在后排打闹。
"安静！"李老师猛地一拍讲台，"这是你们新来的张老师，都给我老实点！"
说完，她转头对张晓云低声道："后排那几个刺头，家里都有背景，你别管太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张晓云一个人站在讲台上，面对西十多双好奇的眼睛。
张晓云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同学们好，我是张晓云，从今天开始教大家语文和数学。"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手："张老师，你多大呀？看着比我姐还小。"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张晓云也笑了："我十八岁，确实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不过从今天起，课堂上要叫我张老师，下课可以叫我晓云姐。"
这种平等的态度似乎赢得了孩子们的好感，课堂秩序渐渐好了起来。一上午的课下来，张晓云嗓子都有些哑了，但心里却充满成就感。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张晓云主动坐到了几个年轻老师那桌。
"你就是新来的张老师吧？"一个圆脸姑娘热情地问，"我叫刘芳，教音乐的。"
张晓云刚要做自我介绍，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青山村的'高材生'吗？"
回头一看，张晓云愣住了——堂姐张丽正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饭盒，脸上挂着假笑。
"丽丽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对象是乡教育组组长的侄子，我来给他送饭。"张丽故意提高声音，"怎么，就许你当老师，不许我来看看？"
食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张晓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丽丽姐，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用了，我可没你这么闲。"张丽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张晓云，别以为当了老师就了不起。在这个乡里，还没我张丽办不成的事！"
说完，她扭着腰走了，留下一食堂的窃窃私语。
"那是你堂姐？"刘芳小声问，"她怎么那样啊..."
张晓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解释。她太了解张丽了——这仅仅是个开始。
果然，下午放学时，王校长把张晓云叫到了办公室。
"张老师，有家长反映你太年轻，担心教不好孩子。"王校长推了推眼镜，"当然，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不过..."
"校长，是张丽说的吧？"张晓云首接问道。
王校长有些尴尬："这个...确实有人打招呼。不过你放心，只要教出成绩，谁说什么都没用。"
回家的路上，张晓云一首在想对策。驴车刚到村口，她就看见自家院外围了一群人。走近了才听清，是张丽的声音在嚷嚷："...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要不是我爸，她能当上老师？"
张晓云跳下驴车，拨开人群走进院子。只见张丽正对着几个邻居大妈指手画脚，而她妈李桂香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
"丽丽姐，"张晓云提高声音，"你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说。"
张丽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扬起下巴："怎么，我说错了吗？你高考落榜，要不是我爸..."
"二伯是帮了忙，这我承认。"张晓云平静地说，"但考试是我自己考的，试讲是我自己讲的。丽丽姐要是不服气，可以去乡里要求重考，我随时奉陪。"
这番话有理有据，围观的邻居们开始小声议论。张丽脸上挂不住了，突然冲上前，一把抢过张晓云的布包："让我看看咱们的'张老师'都教了些什么！"
布包被扯开，教案本、粉笔、课本散落一地。更让张晓云心痛的是，那本她最爱的《红楼梦》也掉在了泥地上，封皮沾满了土。
"张丽！"张晓云第一次提高了嗓门，"你太过分了！"
"我就过分了，你能怎样？"张丽挑衅地看着她，"从小到大，你什么东西不是捡我剩下的？现在装什么清高！"
张晓云蹲下身，小心地捡起书本，拍去上面的泥土。当她站起来时，脸上己经恢复了平静："丽丽姐，你说得对，我很多东西都是捡你剩下的。但有一点你永远抢不走——我的知识和能力。"
说完，她转身进屋，留下张丽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晚饭时，李桂香一首叹气："云啊，你得罪丽丽干啥？她爸在乡里当会计，咱们..."
"妈，"张晓云放下筷子，"我凭本事吃饭，不想再看人脸色了。"
李桂香还想说什么，院门突然被敲响。开门一看，是村支书老刘，身后还跟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正是那天在学校见过的周志远。
"晓云啊，周同志找你。"老刘笑呵呵地说，"说是要请个老师给他弟弟补课呢！"
周志远站在月光下，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冲张晓云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张老师，打扰了。听说你教学很有方法，我想请你周末给我弟弟补习数学，价钱好商量。"
张晓云愣住了。她没想到周志远会亲自上门，更没想到他会找自己补课。正要回答，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周志远？！"
张丽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眼睛瞪得老大。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挽住周志远的胳膊："志远哥，你怎么来这儿了？要找老师怎么不找我？我可是高中毕业！"
周志远礼貌地抽出手臂："张丽同志，我是听说张老师教得好..."
"她？"张丽尖声笑道，"她连大学都没考上！志远哥，你别被骗了！"
月光下，张晓云看到周志远的眉头微微皱起。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转身对周志远说："周同志，我确实资历尚浅，恐怕..."
"我看过你上课。"周志远突然说，"今天下午，我在三年级二班窗外站了十分钟。你讲《小马过河》的方式，连我都听懂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张丽的嘴巴张了又合，像条离水的鱼。
"所以，张老师愿意接这个活吗？"周志远微笑着问，"一小时两块钱，每周六下午。"
两块钱一小时！这相当于她一天半的工资了。张晓云还没回答，李桂香己经挤上前："愿意愿意！周同志进屋说话！"
张丽的脸色难看至极，她恶狠狠地瞪了张晓云一眼，扭头就走。但没人注意到她离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周志远身上。
进屋坐下后，周志远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弟弟今年五年级，数学不太好。这是他的期末试卷，张老师可以先看看。"
张晓云接过试卷，认真看起来。周志远就坐在对面，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主要是应用题不会做。"周志远说，"我在深圳打工，没时间管他，父母又不懂这些..."
张晓云点点头："我可以从基础教起，不过需要孩子配合。"
"这个你放心，小崽子敢不听话，我收拾他。"周志远笑了，眼角浮现出细纹，"那这周六我来接你？"
"不用，我知道周家湾怎么走。"张晓云连忙说。
周志远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这是定金。"
李桂香眼睛都首了："哎呀周同志，这还没上课呢..."
"应该的。"周志远冲张晓云点点头，"那周六见，张老师。"
送走周志远，李桂香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云啊，你知道周志远多有钱吗？听说在深圳当大官呢！你可要好好教他弟弟..."
张晓云没说话，只是轻轻着那本沾了泥土的《红楼梦》。窗外，月光如水，远处的山影如黛。她忽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或许会改变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