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小小的、静谧的天地里。
徐梨蜷缩在韩星辰怀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受伤的雏鸟,整张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韩星辰能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无声的泪水,正汹涌地浸湿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片灼热的湿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紧紧地、更紧地拥在怀里。他的手臂像最坚固的藤蔓,缠绕着她,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无声的悲恸,他的心也跟着揪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知道她在哭什么。
不是在哭父亲的病弱。
不是在哭公司的重担。
而是在哭那个刚刚展翅、却被命运之手硬生生折断了翅膀的、属于“建筑师徐梨”的未来。
他的宝贝阿梨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向就必须这样舍弃,他知道她有多想成为自己口中闪闪发光的那种人,这个认知让他更为心痛。
时间在无声的泪水中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里那压抑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徐梨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更深地、更用力地往他怀里钻了钻,仿佛要汲取他所有的温暖和力量,来填补自己内心那个骤然出现的、巨大的空洞。
她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巨大疲惫的声音,终于从韩星辰的颈窝里传出来,像一声沉重的叹息,更像是对过去的自己,做最后的诀别:
“星辰……”
“我……必须接下。”
简单的五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没有犹豫,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甸甸的认命和担当。
她终于抬起了头。灯光下,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却褪去了之前的茫然、恐惧和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以及深埋在平静之下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走的路。”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沙哑,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到设计院,画不了我心爱的图纸,做不了我梦想中的建筑了……”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客厅角落那个小小的书架。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她从伦敦带回来的毕业设计模型——一个用金属和亚克力精心构筑的、充满未来感的公共空间构想,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那是她曾经的梦想和骄傲,此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痛着她的眼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沉的暮霭。
“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做到甩手不顾。”
“看着他躺在那里……那么脆弱……那么害怕……他说那是他唯一能给我的东西了……我能怎么办?看着他带着遗憾和绝望走吗?看着念安和王阿姨失去依靠吗?看着他一辈子的心血……就那么散了?”
她摇着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声音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残忍和清醒。
“我做不到……星辰……我的心……没那么硬。”
韩星辰的心被她的眼神和话语狠狠刺痛。他捧起她泪湿的脸颊,拇指温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理解。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低沉而坚定,“阿梨,我都知道。你心里有他们,有责任,有牵挂,这才是你。” 他理解她的选择,理解这份沉重背后的善良与担当,这份割舍背后的巨大痛苦。
就在这时,核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跳上了沙发,迈着慵懒的步子,走到徐梨蜷缩的腿边,然后慢悠悠地伏了下来,将自己圆滚滚、暖呼呼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腿弯。
“呼噜噜……呼噜噜……”
低沉而规律的呼噜声,像一台小小的、温暖的发动机,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魔力,轻柔而持续地振动着,仿佛盖过了徐梨无声的啜泣,也试图驱散那笼罩着她的巨大悲伤。
徐梨低下头,看着腿边那团温暖柔软的毛茸茸。核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抬起圆圆的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蓝色的猫眼里带着懵懂的关切。
这份来自小生命纯粹而温暖的依赖,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轻轻照进了她荒芜的心底。她冰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抚上了核弹柔软温暖的脊背。指尖传来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触感和温度,还有那持续不断的呼噜声,像温柔的潮汐,一点点冲刷着她心头的坚冰和绝望。
“核弹……”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
韩星辰看着这一幕,心中又软又涩。他伸出手,连同她的手和核弹一起,包裹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掌心里。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锁住她泪眼朦胧的眼睛。
“阿梨,看着我。”
“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设计,你在启元做得多好。放弃它,就像剜掉一块心头肉。”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理解和毫不掩饰的心疼,但也充满了力量。
“但是,谁说接手公司,你就再也不能发光了?谁说离开了设计院,你的才华就无处安放了?”
“光,不是只在图纸上才能发出来的。”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的能力,你的韧性,你的创造力,是刻在你骨子里的!它们不会因为换了一个战场就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展现!”
他捧着她的脸,让她看清自己眼中全然的信任。
“在启元,你能用设计征服客户,征服团队。在叔叔的公司,我相信你同样能用你的方式,去梳理混乱,去凝聚人心,去找到新的方向!这同样是挑战,同样是证明自己的机会!甚至……谁说不能把你擅长的设计思维,融入到一个传统行业的革新里?”
“而且,”他握紧了她的手,连同核弹暖呼呼的小爪子,“我说过,我帮你。我们一起学,一起扛。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战场变了,但我还在你身边。你的光,只会因为责任的磨砺,变得更加坚韧,更加耀眼。”
徐梨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而有力的话语,感受着手心传来的、他和核弹叠加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她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选择了告别那个熟悉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建筑世界,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可能布满荆棘的领域。选择了将父亲沉重的期待和整个家庭的未来,扛在自己年轻的肩膀上。
她知道,这场风波过后,那个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设计方案、在图纸上挥洒创意激情的“徐主管”,可能真的要暂时远去了。
巨大的失落和悲伤依旧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让她几乎窒息。但韩星辰的话语,像黑暗中的灯塔;核弹的呼噜声,像脚踏实地的暖流;还有手心交叠的温度,像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些,让她在沉入冰冷的深渊时,抓住了一根坚韧的绳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泪意。她重新将脸埋进韩星辰的颈窝,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逃避,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沉重的依赖。
她伸出手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结实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重量和不安都交付给他。
眼泪依旧在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的衣领。那是告别过去的泪水,充满了不舍和疼痛。
她的声音沙哑而哽咽,“我……我就是……觉得……我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
韩星辰没说话,只是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不知道那条陌生的路会通向何方。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新的领域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病床上那个脆弱的父亲。
为了依赖她的王阿姨和念安。
也为了……此刻紧紧拥抱着她、给予她无限信任和力量的男人。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客厅里,灯光温暖。
呼噜噜的猫声,像一首安眠曲。
相拥的两人,沉默着,却用最深的拥抱,传递着无声的誓言和支撑。
告别,己然发生。
前路,尚未可知。